第81章(2 / 2)

三线轮回 尾鱼 3581 字 2个月前

易云巧接得很快,声音一如既往的神秘兮兮:「哎,飒飒,我正要找你呢,你听说了吗……」

这位云巧姑姑,真像个大型的消息处理中心,任何时间找她,都有八卦听,永远不愁寂寞。

易飒打断她:「云巧姑姑,我有事找你,你认识易宝全这个人吗?」

易云巧愣了一下:「易宝全……」

易飒在心里暗暗祈祷:认识,你一定要认识,都是易家的人,跟你差不多辈分,在三江源「遇难」,你不可能不认识。

「你打听他干什么啊,我都得管他叫『哥』呢,死了二十多年了,跟你姐姐一样,三江源出的事,是个水八腿……」

说到这儿,许是勾起旧事,易云巧叹气:「当年,咱们易家,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全哥人挺好的,我结婚的时候,他封了挺大的红包,礼宾册子上,还摁了手印……」

等会……摁手印?这是什么操作?

易飒奇道:「不应该签名吗?」

易云巧说:「就是说呢,也是因为这个,我记得牢:全哥是五几年生人,该上学的时候正好赶上运动,他又不向学,喜欢跟着瞎窜热闹,耽误了上学,所以他不怎么识字,人家都是签名写贺辞,他只摁了个手印,这事吧,他自己觉得丢人,我们也不会往外传……哎,飒飒,你在哪啊,怎么我听这么大水声?」

不识字,不会写……但那「我们来了」几个字,写得可是相当有锋锐。

易飒脑子里轰轰的:「那他……会画画吗?」

「笔杆子都不愿握的人,还会画画?哎,不对,你打听的应该不是他吧,同名同姓的?」

易飒也不知道自己敷衍了几句什么,总之是前言不搭后语的,把易云巧支吾了过去。

挂了电话,全身发冷,她垂下脑袋,两手插在头发里又摁又捏,似乎当脑子是柠檬——得挤压揉按,才能产出些有价值的思量。

宗杭默默地把她的手机拿过来,自己去搜什么叫夺舍。

首页很快就跳出来了,说是道家的一种理论,借别人的身体还阳,迷信点说,估计就是借屍还魂了。

轮回、夺舍,听起来总觉得像是误入中国古老的玄学笔记、灰暗传说,宗杭胳膊上,粒粒鸡皮疙瘩奓起。

良久,易飒才抬起头来,轻声说了句:「宗杭,会不会这些死而复活的人,其实根本不是原来的自己,早就是别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天色恰好完全暗下来,最后一线光瞬间被汹涌激越的水面咽进腹里。

宗杭像被蠍子蛰了般,浑身一颤,大声说了句:「你在说什么啊,易飒,不是的,不会的!」

易飒反而平静。

她指向那本笔记:「里头说,生命只有一次,对任何人来说,都只有一次。」

宗杭说:「丁长盛也说了,那都是疯言疯语,一派胡言!」

他全身的血止不住往脑子里突,这一时刻,真是宁愿为丁长盛摇旗呐喊,也不愿相信别的。

他就是宗杭,还是宗杭,宗必胜和童虹的儿子,他的一切一切,都跟过去一模一样,凭什么说他是别人?

易飒伸出手,握住他的,低声说:「宗杭,你别慌啊,我跟你是一样的。」

水声哗哗,河面上激起的水雾是凉的,风也是凉的,只易飒的手是暖的。

她说:「丁长盛看不懂这本笔记很正常,他不是水鬼,不常下水,也没去过息巢,他当然会觉得这是胡说八道,即便我姐姐,也是下了息巢之后,才意识到一些事的。」

宗杭握着她的手,缓了好一会儿,低低嗯了一声,神思恍惚间,忽然想起之前在溶洞做过的那个梦:自己寄出的那张明信片,被邮局盖上了「查无此寄件人,不予投递」的戳。

梦真的是有征兆的吗?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宗杭了?

宗杭头痛欲裂。

易飒安慰他:「你也不用太在意这事,现在还都是推测……『它们来了』里头的那个它们,应该是真的有所指的,只不过,『它们』好像不是人,而是……」

宗杭压低声音:「鬼吗?」

易飒缓缓摇头。

不像,跟民间传说里的鬼怪,似乎也相去甚远,更像某种未知的力量。

她沉吟:「三江源那一次,易家人死了一大批,也活了一批,丁长盛一直觉得,那些幸存者是受到了感染,但其实,他们是复活得太快了,这一批活过来的人,其实已经是『它们』了,不管是我姐姐、姜骏,还是这册子上记下的人。」

「说是借屍还魂也不确切,其实更像……」

她突然冒出一个词来:「嫁接。」

这个词,她也解释不清,於是手机上搜了给宗杭看。

简单来说,是植物的一种生殖方式,「把一种植物的枝或芽,嫁接到另一种植物的茎或根上,使两个部分长成一个完整的植株」,又说是「利用植物受伤后能够愈伤的机能来进行的」。

她拿宗杭举例:「你被打了三枪,枪枪致命,但我后来看过你的伤口,都已经长好了,这是一种『愈伤』的机能,人是没有的,你懂吗?但『它们』可能有。」

「再说息巢里的那些屍体,死是死了,都还没有腐烂,称得上新鲜,你被沉湖时,也刚死不久,可能恰好符合嫁接的条件,但这种嫁接,有排斥反应,爆血管就是其中一种,长成奇形怪状、肌骨移位,也是一种。」

宗杭听得似懂非懂。

他想起有一次去农家乐时,农庄里的人伺弄植株,好像也提过嫁接,还举了个例子,土豆嫁接番茄,据说得到的新植物,上头结番茄,下头长土豆。

但没听说过还能「嫁接」人的。

正茫然间,听到易飒叹息:「咱们三姓的水,也是真深啊,开金汤锁金汤,大家都以为是个保险柜、藏宝箱……『金汤水连来生路』,只怕每一个金汤穴,都是祖师爷安排下的、用於嫁接的巢。」

易宝全的那幅画,划屍上岸,其实是个隐喻,屍体怎么可能当作船来划呢,那是「它们来了」,嫁接成功,於是「死人在水底睁眼」,然后上岸。

她拧亮手电筒,重新翻开那本册子,一行行照给宗杭看。

「很可能,真的有无以计数的『它们』要来。」

「但第一批的先头部队,其实已经来了。而且这第一批人,其实是被安排了使命的,只不过他们『嫁接』得不那么成功,状态千奇百怪。我姐姐说,她把『完美』给想错了,我们总下意识认为,嫁接得好看周正是完美,但如果标准根本不是这个呢,只有领会到那些使命的,才是完美的人,这一点上来说,姜骏比我们都要完美。」

「你看这,『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如死了算了』,她可能知道自己被嫁接了,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再看这,『我有重要的事,我赶时间,要去金汤值班』,你回想一下姜骏,他进了鄱阳湖下的金汤穴,把祖牌嵌进了太极盘之后,就不走了,他在巢脾间来回巡视,像不像在值班?」

还真像,宗杭有些毛骨悚然:「那他想干嘛?」

易飒关掉手电筒。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出奇:「从某种程度上,他像是去接生的,『挂水湖下轮回钟』,那面太极盘,就是轮回钟,嵌入了祖牌,相当於启动,表明某些事情已经快开始了,它们就要来了,息巢内的屍体,都在等待嫁接。湄公河上,也有挂水湖,就是洞里萨湖,黄河是地上河,没有挂水湖,所以诗里说的是『黄河滩头千丈鼓』。」

宗杭结巴:「那它们,从哪来啊?」

刚问完,他就反应过来。

从大河来。

册子里有个人说,要填了黄河长江,抽干澜沧江,说明那些「它们」,是从大河里来!

宗杭看向面前的黄河,蓦地遍体生寒,不觉往后缩了缩。

已经看不清轮廓了,只能看到黑魆魆的一片,和岸连在了一起,隆隆的水声周而复始,压盖着水面下深不可测的秘密。

如果真的从大河来,三条大河,真像是三条产道啊,一本金汤谱,标出的不是藏宝地,而是偌大产房,每一个金汤穴,都是整装待发的轮回渡口。

这世界绚烂辉煌,日日都有大事件新气象,人人行色匆匆,周而复始奔忙……

没空去留意一朵花开、一片叶落、河面上陡起漩涡、雪线上多一脉水流。

也没空去留意僻静处、暗影中,「它们」的三线轮回,正悄悄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