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姜骏应该是下午出事的,房间里没有发生打斗,毕竟周围住的都是水鬼,有什么大的动静,早听见了。
最合理的推测是:他趁着甲板上没人时,自己从窗户里爬了出去。
爬出去干什么呢?是去见谁?
易飒向窗外探身,左右看看,又往下看……
就在这个时候,脑子里忽然火花一闪。
她想起来了,为什么自己老觉得厨房的那个小师傅很熟悉。
因为曾经,在浮村的时候,也有人朝她挥手道别,当时,她就是这样的视角,爬上爬梯,低头去看。
那人一脸的惊喜和满足,像是送她远行,挥个不停,跟今晚上,那个小师傅送她离开时,如出一辙。
易飒呼吸忽然急促,她握住窗框,闭上眼睛,脑子里迅速过着画面。
两个人。
年纪……相符。
体型一致,都是个子挺高,偏瘦,皮肤偏白。
挥手的姿势,脸上的笑,还有眼睛里满溢的喜悦……
她其实没正眼打量过他,那块疤太显眼,盯着别人的缺陷看,太过失礼,所以她总是一瞥而过。
但是细想想,一切忽然有了解释。
他那些近乎笨拙的殷勤,那些被她呛了之后从不着恼的小心翼翼,不是有心机的讨好,而是因为,他知道她是谁,也对她一直怀着感激。
他是宗杭。
***
易飒走了之后,宗杭盯着她的汤碗看。
真可惜,他现在没手机,不然真应该拍下来,多有纪念意义:他给易飒做的第一顿饭,亲手做的,还没放盐。
亏得她没想入非非要吃什么大餐,他的厨艺,顶天也就是煮个面了。
他端起汤碗,正准备搁到水池里,门又开了。
宗杭喜道:「你……」
后半句话咽回去了。
不是易飒去而折返。
门开处,丁碛迎着光站着,身形如一尊铁塔,背后是漆黑的走廊。
宗杭的后背泛起凉意,警惕地盯着他看:「你有事吗?」
丁碛反手掩上门,不动声色地把插销推上,然后一步一步向里走,目光四下逡巡:「有点饿了,有吃的吗?」
宗杭后退一步,下意识跟他保持距离:「没有,下班了,我们不做饭了。」
丁碛哦了一声,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宗杭:「你是那个……张有合的替工,怎么称呼你?」
宗杭犹豫了一下:「龙……龙宋。」
丁碛笑:「龙宋,这种名字,听上去,东南亚的味道很浓啊。」
宗杭说:「谁说的,龙是中国姓,我妈妈姓宋,所以叫龙宋……」
话没说完,突然一抬手,连汤带碗向丁碛头上砸过去,与此同时,向着大门处发足狂奔。
跟他提东南亚,东南亚是他「死」的地方,他能嗅不出味道不对?再说了,你自己说的,「既然都已经觉得一个人不像个好人了,就不该再相信他了」……
宗杭冲到门口,大力去拽把手,一抓之下,虎口生疼,这才发现上了插销。
再想去拨销,已经来不及了,丁碛一只手已经搭到了他肩上,狠狠往后一掰一带,他整个人就已经后仰跌飞了出去,落地时,砸翻了待削的两筐土豆,身底下骨碌碌滚得到处都是。
宗杭急往后缩,无意间撑到一个土豆,抓起来向着丁碛就砸,丁碛头一偏,土豆「嘭」一声,砸到了不锈钢门上。
丁碛笑,伸手捋了下额前洒了汤汁的头发:「好好聊着天,干嘛打人呢,怎么,心里有鬼啊?」
他叫出他的名字:「宗杭,是叫宗杭吧?」
慌乱中,宗杭终於摸到那把斩骨刀,心头一喜,抓着不锈钢厨桌腿站起来,把刀横在胸前:「你想干什么?」
丁碛轻蔑地看他:「宗杭,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用刀的,刀和枪可不一样……」
「你知道这刀多锋利吗?斩在我身上,可以一直斩到骨头,肉会绽开,血会喷出来,几大桶水都冲不干净……」
宗杭咽了口唾沫。
他挺怵头这种血流成河的场面的。
丁碛说到中途,面色忽然狰狞,脚上一个勾抬,把板凳斜向他面门踹过来,宗杭一愣,正不知该拿刀劈还是胳膊挡,丁碛一个斜身倒地,右手猛撑,身子直撞过来,近前时左手迅速从他双膝间穿过,一个抱甩,把他掼翻在地。
就听咣啷一声,那把斩骨刀跌飞出去好远。
宗杭不会功夫,只能使尽力气,猛挣猛踹,见丁碛来扼他脖颈,於是拼命拿手抓推他的手腕,一时之间,竟成平局。
宗杭心慌之下,并不觉得这局面有什么稀奇,但丁碛不同,面色几乎难看到极致。
丁长盛从小栽培他,三姓以水下功夫见长,并不擅打斗,他算是少有的从小练到大、有扎实拳脚功底的人,胳膊上的力气,不敢夸太过,但撑船挪车什么的,不在话下。
宗杭这种,一看就没什么锻炼的普通人,身材也不算壮实,居然能跟他斗个平力。
丁碛心念急转,只求速战速决,瞬间撤手,五指如蛇形,滑入宗杭指间。
宗杭还没反应过来,丁碛突然手指勾起,控住他的手指,向着反方向用力一拗。
指骨折断的声响,也不知两下还是三下,宗杭痛得几乎昏了过去,丁碛抓住这片刻间隙,猛然将他身子翻转,胳膊纽起,抽了皮带打绕扣住,这才起身,四下看了看,解了一麻袋的红薯倒空,拿捆绳缚住他脚踝,随手拈了块抹布塞进他嘴里,这才把他装进麻袋里。
紮口前,他低头看宗杭。
宗杭怕是痛出了眼泪,眼线花得一塌糊涂,胸口起伏得厉害,眼神锥子样盯他。
丁碛笑起来,说:「你很有意思,我得研究一下。」
他紮上袋口,动作很利索地清理了一下现场,确信没什么异样之后,把麻袋拎拖到门口。
门打开,没急着出去,避在门后往走廊里看了看。
很好,静悄悄,也黑洞洞的。
丁碛吁了口气,低头把麻袋往外拖。
就在这个时候,易飒忽然从廊顶上倒挂下来,双拳紧握,如同持泵电-击,分别向着他左右太阳穴砸了下去。
丁碛猝不及防,眼前一阵迷糊,身子左右晃了晃,居然撑着没倒,易飒想也不想,立马又补上一记。
这一次,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了,丁碛目光发直,终於倒了下去。
***
宗杭痛得浑身冒虚汗,眼前一阵灰一阵白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丁碛忽然停下,再然后,袋口被打开了。
他茫然抬眼,眼前的灰白里又杂进了灯的光晕。
他听到易飒的声音:「宗杭?」
是易飒吗?宗杭使劲眨着眼睛,想看清她。
看不清楚,只有轮廓,还是重影。
她凑近前来,拽掉他嘴里的抹布,然后伸手拧起他脸上一块肉,还晃了晃。
宗杭只小时候,被童虹的那些闺蜜们这么拧过,她们说,他三四岁的时候,腮帮子上都是肉,胖嘟嘟的,捏了手感好,而且他每次被捏,都像受了惊吓的小鹿,眼睛瞪老大。
宗杭瞪大眼睛,不知道易飒想干什么。
过了会,易飒松开手,搓着拇指和食指上那些膏粉,喃喃了句:「画的疤,你也是……挺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