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孝广说她:「又玩大发了吧,在国外,就没人管你!」
易飒把毯子掀开,磨磨蹭蹭坐起来,做戏做全套,虽然那头看不见,不妨碍她投入。
「是姜叔叔啊,什么事啊?」
姜孝广没好气:「你说什么事?今天几号了?」
易飒看挂历,继续装傻:「七月十号啊……」
「再往后七天呢?」
易飒说得含糊:「往后七天……」
她一下子「如梦初醒」,人也精神了:「想起来了,『七么七,开金汤』,是你们的大日子,姜叔叔,恭喜啊。」
姜孝广很不高兴:「做水鬼的,一本金汤谱,不该背得滚瓜烂熟吗?这都能忘!开金汤这种大日子,三姓的水鬼都要到场,就你,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还要我来请!」
易飒笑嘻嘻的:「没忘,我记着呢,我就是懒得看到丁长盛他们……」
姜孝广说:「你人不大,怎么这么记仇呢?我听说,丁碛去柬埔寨,你还使坏,让他翻了车……」
操!
易飒空着的那只手抓住毯子,手背上青筋都起来了。
姓丁的自己一身腥血臊,还敢对外讲她的不是。
过了会,她咬牙切齿地笑:「他自找的。」
姜孝广拿她没办法:「行了,都卖我个面子,你也赶紧张罗一下准备回来,误了日子,我可是会翻脸的。」
易飒嗯了一声,想了想,多问了句:「这趟开金汤,是小姜哥哥领头吗?」
姜孝广说:「是啊……」
他语气忽然就有些沉重:「也不知道能不能开得成,你也知道的……」
他没再说下去,但易飒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也知道的,这百十年,已经翻锅四次了。
***
七月十一日。
送餐服务员看易萧签单,忽然好奇地冒出一句:「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他们私下里,已经在议论这客人了:出手阔绰,一个人住酒店,包了两间房,叫餐也是双人份;常让服务员帮忙买这买那,里头不少男性用品,让人怀疑房间里是不是养了个情夫,这副尊容,那男人也真是重口味;今天就更怪了,点了这么多,鸡鱼肉蛋,蔬菜米面,托盘都盛不下,得用餐车上下几层地推过来……
易萧把餐单扔回给他,面无表情:「每样都尝一点,不一定要吃完。」
她把餐车推进门里。
关了门,井袖赶紧过来接手,一路把餐车推到茶几边,一样样摆上台面。
宗杭在沙发上坐着,有点紧张。
昨晚开始,他没有再无意识昏睡,井袖也没给他放水,相反的,喂他喝了水。
这么多天,都在泡水,忽然喝进肚子里,有点百感交集。
易萧看着他喝完,说了句:「明天开始吃饭。」
宗杭从井袖那儿,已经知道了那一系列形同渡劫的「皮肉坚实、可以走动、可以吃饭」,听易萧这么一说,忽然激动:「是不是吃了饭,就好了?」
他觉得自己在熬一场大病,就希望听到有人跟他一句,你已经好了。
哪知易萧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你是不是以为,吃饭是件挺简单的事儿?」
***
从小到大,也吃了几万顿饭了,头一遭这么紧张,光看着汤汤碗碗,后背就已经出了汗。
易萧拖了张凳子过来,坐正对面,示意了一下粥碗:「先喝粥。」
宗杭把粥碗端过来,又拿了两套餐具,分公私,公筷夹菜,私筷尝菜,这样,井袖和易萧待会想吃什么,都可以再吃,不会是他沾了口水剩下的。
这粥是港式做法,窝蛋牛肉粥。
他舀了一勺喝掉,这一勺里有蛋花,也有牛肉粒。
喝完了,静坐着不动,直到易萧点头。
边上的井袖赶紧在手里的纸上找:上头已经密密麻麻写好了各类餐食,她在牛肉、鸡蛋、米以及葱姜上打勾,手都有点发抖。
粥撤下去,接着是面,面里有豆芽,有青菜,还有木耳。
宗杭一一尝过,井袖的纸上又多了几个勾。
面端下去,接着是鸡肉、红烧肉、羊汤。
每样都尝一两口,配菜也不漏,有点像慈禧太后尝满汉全席,又像学生时代的考试,选择题之后,是填空,填空之后是阅读,你也不知道自己会栽在哪一项上。
好在,目前为止,都还顺畅。
非但顺畅,还有点食欲大开,毕竟有段日子没尝过油盐酱醋调出的菜了,而且酒店厨师的手艺还行,道道都在平均线以上——吃着吃着,宗杭还会点评两句,诸如「这道挺鲜的」、「这个肉有点柴」之类的。
下一道是清蒸鱼。
宗杭在鱼肚皮上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慢慢嚼,然后点头:「这个也好,不过刺有点多,你们吃的时候要……」
话到一半,突然一声干呕,筷子脱手,从脖子到脸,赤红如虾。
他两手拼命去抓喉咙,滚翻在地,不断挣扎。
井袖吓得嘴唇都没了血色,想上前去扶,易萧厉声喝了句:「别管他!」
她盯着宗杭看。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脸上手上,凸起道道血管,颜色发浊发暗。
易萧喃喃了句:「也是个次品。」
……
也不知过了多久,宗杭终於扶着桌腿站起来,低着头,愣愣看手上那些骇人的血管渐渐消去。
抬头看易萧时,她朝茶几上示意了一下:「继续试下一道吧。」
顿了顿,又添了句:「记住了,以后不能吃海味,河鲜也不行,有人问,你就说你海鲜过敏,吃了……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