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没打完,手也尴尬地扬在了半空。
因为易飒的摩托车突然掉头,走了。
***
黎真香睡得正熟,听到砰砰门响。
睁眼看,是半夜,身边的男人不耐烦地嘟嚷着,没有去开门的意思。
黎真香想先点灯,但这拍门声很急,在一片漆黑中,响得如同鼓点,带不祥意味,激得她心惊肉跳,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往门边去。
刚一打开,那人就叫她:「香姐。」
黎真香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伊萨?你怎么会来,你来……接大鸟吗?」
易飒走的时候,陈秃还没回,所以把乌鬼一并托给了黎真香,黎真香搞不明白这畜生长了副鸟样,干嘛要叫「乌龟」,所以很固执地一直管它叫大鸟。
「我刚去了陈秃那,好像跟我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他一直没回来吗?」
「是啊。」
「你给他打过电话吗?」
「一般都是老板打电话给我,他外出,就是我放假,我不找他的。」
「那他找过你吗?」
黎真香摇头。
易飒心头一紧:「这算正常?」
黎真香怕吵了屋里睡觉得人,掩上门出来说话。
「伊萨,一般老板出去办大货,时间都挺久的。」
「以前最长的一次,多久?」
黎真香想了想:「有一次半个多月,还有一次,二十来天。」
「这都一个月了。」
黎真香说:「这次时间是有点长,但我听说,老板办大货,是要去金边的。那里花花世界,女人多,你也知道,老板平时一个人住,也需要放松,万一看上什么女人,多住了几天,也不稀奇。」
说到这儿,心头忽然忐忑:「伊萨,你怎么大半夜来问这个,不是老板出什么事了吧?」
易飒沉默了一会,才说:「不是,我有急事找他。」
换了平时,陈秃出去办货,去寻欢作乐,确实不稀奇。
但有宗杭失踪在先,陈秃的不露面,忽然就有些让人细思恐极。
太过自由和行踪不定的人,其实比常人多一重凶险:即便是死了,别人也没法及时察觉。
因为你不是起居规律的老太太,两天不露面就有好心人上门窥长探短,你一走逾月,也许已经屍骨朽烂,但你的帮工还以为你在花花世界的某一隅逍遥快活。
黎真香见她没再说话,还真以为是来接大鸟的,进屋想把乌鬼给拎出来,哪知略一拨弄,这畜生就醒了,像是知道主人来了,摇摇晃晃出来,自己跳上了易飒的船。
***
回到诊所,易飒开了陈秃「办公室」的灯,给乌鬼倒了碗酒,然后坐进办公桌后的椅子里。
四面都是货架,各类药品堆得满满,尽管大多裹了塑封,医药品的特殊味道还是一直往人的鼻孔里钻。
易飒点了根木烟枝,倒插进桌子的裂缝里,又翻了纸笔出来。
假设,陈秃和宗杭都已经出事了。
那么有两种可能。
一,事情发生在送完宗杭之后。
宗杭运气不好,被送走之后又出了变故,陈秃运气也不好,办药时着了道,被人灭了。
不是没可能,但这种巧合的几率,也太低了。
二,事情发生在送宗杭的时候。
她铺开一张白纸,在上头画了一个圆圈,标了「素猜」两个字。
这是常理看来,最有可能袭击陈秃他们的人,毕竟,她是从素猜手下救的宗杭。
但有说不通的地方。
她从水下救的人,素猜怎么察觉得?
而且,她了解陈秃的性格,不可能为了宗杭把自己赔进去,真的两相遭遇,他会舍车保帅,力求自己全身而退。站在素猜的角度,也不至於这么轻率地去动华人社群的头头。
易飒沉吟良久,画下第二个圆圈,标了「陈秃宿敌」几个字。
陈秃在道上混了这么久,必然是有几个仇家的,他身边常备一把枪,就是以防不测。
会不回事情就是那么巧,他送宗杭出去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宿敌来寻仇,来人把他和宗杭一锅端了?
这个待定,可以作为一个追查方向。
她画下第三个圆圈,里头写了几个字。
水下女人、胳膊、伤疤。
这个女人,一直没再出现。
那两天,她和丁碛重新去了泥炭沼泽森林,但马悠的屍体已经不见了,后来,丁碛主动提了个建议,由他作饵,「独自」在外夜游,也「独自」睡了远离浮村的船屋,想引那女人露面,结果白费力气,一无所获。
这下落不明的女人,是颗不定时的炸-弹。
她会跟陈秃和宗杭的失踪有关吗?
这个也待定。
她画下最后一个圆圈,里头写了几个人的名字。
陈秃、宗杭、丁碛,还有自己。
这是那一晚,住在船屋里的所有人。
陈秃和宗杭都划掉,自己也划掉。
丁碛……
也不应该有问题,他是过客,跟陈秃和宗杭八竿子打不着,没有动机。
易飒呻-吟一声,推开纸笔,两手插进头发里,烦躁地又抓又挠。
这纸上分析,做了还不如不做。
她怎么可能知道陈秃的宿敌是谁?
至於那个女人,周达观写《真腊风土记》,把洞里萨湖称为「淡洋」,水域最大时差不多等於四个青海湖,这么大的地方,她要去哪找?
如果那天早上,她跟着陈秃押船就好了。
但偏偏就没有,造化弄人,她前一晚坐了水,睡眠很沉,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陈秃他们早开船走了……
开船走了?
电光石火间,易飒身子陡然一僵。
她慢慢坐直身子。
屋里很静,乌鬼的喙和陶碗边缘相碰,发出奇怪的声响。
是,她坐了水,睡眠很沉没错,但不代表昏了或者死了,稍微大点的声音,她还是能听得到的。
在这附近,陈秃的船马力最大,轰油声最响。
但她那天早上,为什么没有听到轰油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