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
丁碛还以为是到地方了,看四下都是水,觉得这形势於己不利,后背不觉爬上寒意,易飒拉开包链,从里头拿了把军铲递给他。
但很久都没异样,乌鬼像是被困住,又像遭了鬼打墙,只在那一处狂躁地团团乱转,翅膀在水面上拍出淩乱的水声。
丁碛皱眉:「这是当地的禽种吧,会不会不顶事?」
易飒说:「怎么会是当地的,国内送过来的。」
「国内?」
丁碛记得,生鲜活禽都不能过海关,国家有自己的考量,怕带入异国致病菌,又怕进来了破坏本国动植物生态平衡,一般都会被检验检疫部门扣留销毁。
易飒嗯了一声,掌心扣住棒球棍的尾梢:「偷渡来的。」
当时老家那头给她打电话,说是托人给她带了点东西,她还以为是吃穿用品,漫不经心去取,结果铁笼盖布一掀,是只满六十天的小乌鬼。
据说交了双人份的钱,先去的缅甸,然后到老挝,最后曲里拐弯到的柬埔寨,算得上偷渡老手了。
不过眼前这情形,确实有点不对劲,易飒想挨近去看,就在这当儿,乌鬼似乎突然又理顺了,昂了昂脖子,向着近岸的方向游去。
易飒吁了口气,转向跟上。
黑魆魆的水岸越来越近,岸边是团团树林,洞里萨湖岸不住人的地方,偶尔会有这种景观,又叫泥炭沼泽森林——因为土壤长期浸水,堆积的枯枝败叶一直浸泡,没法分解,最后形成泥煤,也会释放到大气中,所以这里除了遍布沼泽外,还极其容易燃烧。
觑着距离差不多了,易飒关掉发动机,借着水流漂船,同时拧亮手电筒,光柱在水岸逡巡了一回之后,陡然停住。
那道惨白的光里,照见一个女人。
她面朝下,趴在岸边长满细小绿色浮藻的浅水里,穿白色裹胸,下头是彩色纱笼裙,裸-露的皮肤在光柱里泛淡青色的煞白,淩乱的头发-漂在水里,随着水势一漾一晃。
易飒把棒球棍拄进水里,把船身稳在安全距离。
两人在船上坐了会,看乌鬼摇摇晃晃上岸,绕着那女人走了一圈,拿嘴喙在她身周不断推拱。
那女人毫无动静。
丁碛低声问了句:「死了吗?」
易飒注意看乌鬼的反应,然后点头:「死了。」
某些事上,动物的反应要比人准。
丁碛起身,握着军铲下水,水只到膝盖下,越往外越浅,刚走了两步,易飒叫住他:「等会。」
她从包里翻出一盒线香,捡出三根,除了虎口处外,左手手指间各挟一根,打着了打火机一一点燃,待香头稳了,左右晃了晃,让烟飘出,然后递给丁碛。
丁碛伸出左手,以同样的手势接过来。
他们这一行素来敬死,认定「死生之外无大事」,遇到水里或者河滩上的无名屍,一般都要上三根香,敬这人从前、眼下、今后。
一死恩仇消,哪怕是仇人的屍身,也不会去糟践。
搁着解放前,还要帮人入土为安,现在不了,因为这种屍首多半涉及罪案,现代社会有一套完整的勘察和处理常式,随意干涉破坏了现场反而不好。
丁碛趟水过去,把三根香插在距离那女人头顶寸许的泥水中,然后蹲下细看。
易飒拿棒球棍当拨篙,让船继续漂近些:「是她吗?」
不用回答,她也看清楚了:那女人裸-露的肩背上,有多处戳口,伤口处的皮肉里没血丝,呈现出浸泡了很久的白。
易飒从包里捡了双胶皮手套扔过去,丁碛接过了套上之后,拿手去捏那女人裹胸的布料,捏起来的几乎都是水浆。
他转头看易飒:「布都快泡烂了。」
一般来说,能把衣服泡成这样,没个一年也要半载,但衣服穿在人身上,人泡这么久,在这样的温度和环境下,应该早就成骨架了。
他甩甩手,四下又看了一回,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各个方面都解释不通,更别提一两个小时之前,这女人还试图杀他。
易飒也没想到追到末了,会是这么个诡异情形,死人不会讲话,四周也没其它线索,她觉得一动不如一静:「先回去吧。」
这里就先保持原样,太过诡异的屍首,不好收葬。
丁碛不甘心:「等一下,我看看她的脸。」
易飒继续帮他打光,头却偏向一边:对於某些势必有碍观瞻的画面,她素来能避就避,省得心里膈应,一连好几天吃饭反胃。
偏丁碛又叫她:「易飒,你看一下,很怪。」
易飒只好转过头来。
居然是张年轻姣好的女子面孔,除了过於惨白之外,栩栩如生。
这又不对了,死了很久的人的脸,怎么都不该是这个样子,但确实是死透了,因为周身都带一股粘腻的腐臭味。
而且,这张脸有点眼熟。
她阖上眼睛,努力回忆,视线如蛇行,在这几天见过的纷杂林总画面间迅速穿梭,丁碛上了船,知趣地不去打扰她,把军铲塞进包里时,忽然看到里头有张原本卷起、但又没卷实的纸。
他随手拿出来看。
几乎是与此同时,易飒回忆中的那条视线骤然停顿,然后,一幅画面在眼前铺展开。
那是马老头,脸上带畏缩而又讨好的笑,正向她抖开一张寻人启事——
我来找人,我女儿,你要是有印象,帮着留意一下。
***
陈秃一早就出去订货。
不同的窝点,不同的人,上下打点,一订就订到了日落西山。
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到易飒。
船屋一层的平台上摆了折叠圆桌和椅子,她正坐着吃饭,脚边堆了大包小包。
陈秃以为她是要走,泊船的时候,黎真香过来跟他说话,他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於是扯着嗓子冲易飒嚷嚷:「什么意思啊你,弄了一个来住还不够,自己还要住进来!」
他知道多半赶不走她,但发发牢骚还是可以的。
果然,易飒叹气:「又不是我想来住,我是东道,人家来探望我,在这出了事,我不好交代,又怕再有意外,所以过来住两天,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