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是那位客人认错了,只要这大妹子别在餐馆里瞎闹腾,他也没想直接把人扫出门去。
红星一队那个回头就把这事抛到脑后,过段时间有事联系家里才顺口提了一嘴,说在粤省撞见四队的郁春了,一眼差点没认出来,她脸色蜡黄蜡黄的,头上油腻,身上看着也不干净,人在这边一个小餐馆给人帮工。问老板说咋回事,老板讲小姑娘倒楣,流了产,离了婚,相争口气活出个人样,结果出来就给人骗了,身上分文没有,他才把人收留下来。
“妈你简直想不到郁春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哪像之前在高家时,吃好穿好看着从来都规规整整的。”
他妈在电话里头也是一阵唏嘘:“早先是听说郁家大妹跑出去了,没想到她只身就敢去粤省,你不是说那头挺乱的?”
“是啊,我们要不是好几个兄弟一起出来,谁敢往这边跑?郁春这心也太大,胆子也太大,放着好日子不过真不知道在折腾啥。”
他妈还想附和,才注意到已经讲了半天电话,就赶紧问了那餐馆的名字,大概在哪个位置。
“妈你想干啥?”
“我回头要是遇上她家的,也给打个招呼,她偷跑出去的,家里还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后来,一队这个婶子还真遇上了郁妈,问郁妈找到闺女了没,郁妈就抹起眼泪。她赶紧劝人别哭了,说:“我家里有个在粤省打工,他说好像看到郁春了。”
郁妈眼泪都不抹了,她一把抓住那婶子,追问说:“大春儿她真在粤省?她没事?”
看人家点头,郁妈才勉强挤出一抹笑,那笑容还没彻底绽放开,人家又说:“人是好好的,听说她在那头一个小餐馆里给人帮工,我家那臭小子就是去打牙祭撞上她的。”
大春儿在苍蝇馆子给人帮工……?
郁妈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不停在琢磨这事,表情越来越难看。想起闺女从前都不咋做事,她那性子会做这个怕是在外头出了事,山穷水尽了。刚才打断的眼泪又留下来,一队的婶子都不知道该咋安慰她,只得把地方和餐馆名字报给她听,说完安慰了两句赶紧走人。
郁妈连地里的活都想不起了,恍恍惚惚回到家里,在桌边坐了半天,她想走一趟郁家,让学农去粤省把闺女带回来,刚迈出一步,又想起郁毛毛今年高考。再想到郁学农从大春儿擅作主张与高猛扯证就对她意见很大,后来发生的事让父女之间的关系更是跌至冰点。
尤其那年离婚之后,大春明说没那个爸,学农也说没这么不服管不学好人蠢心大的闺女,哪怕没写断绝书,实际和断绝关系也没差了,这几年他们父女没走动过。
他不会去的,他一定不会去,只会说一句都是自个儿作的,谁让她偷跑出去?
可闺女跑都跑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春儿这么惨,不能先把人带回家?
在心里问过自己之后,郁妈下定决心,她要去粤省将闺女带回家!可她没钱,她跟着就卖了家里的鸡鸭,卖了满满一缸蛋,卖了粮食,又卖了这几年郁夏寄回来孝敬给她的东西,这么一来也凑出一笔钱,跟着她就走上南下寻女之路。
而四队这边只听说郁妈找郁春去了,人在哪儿,能不能找回来,谁心里都没数。
郁爸听说的时候还当是玩笑话,后来路过老房子,看房门紧闭,一连几趟都紧闭着,的确不像有人烟味儿,他才信了人家说的。郁爸回去在屋檐底下蹲了半天,他咋都没把这事想明白,直到喊他吃饭了,郁爸还不明白兰子到底是咋回事。
都说人心本来就是偏的,谁也没长在正中间,这个道理郁爸听得懂,可找他看来,就算偏心也是偏心夏夏。夏夏贴心啊,懂事又争气……兰子对两个闺女的态度咋就差那么多?她对大春儿还真是心疼到骨子里了。
实在想不明白,他就懒得去想,只是注意了老房子几天,还是没见着人,跟旁边两家打听也没个所以然,跟着地里的活又忙起来,还有郁毛毛考学的事,郁学农就把老房子那边放下了。
***
要问郁妈找到郁春没有?她找到了,废了不少的力气。
这次以前,郁妈连省城都没去过,就为了寻回郁春,她不仅出了省,还大老远去了沿海。
她卖东西得的钱就这么去了一半,到火车站以后,因为语言不通,她一阵抓瞎,又花了些冤枉钱,等找到一队那婶子说的餐馆,她站在门口就看到低垂着头抆桌子的大春儿,眼泪啪嗒就落下来。
老板看她杵在门前,还问说吃饭不?
郁妈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声春儿……
“闺女啊!妈来找你了!”
郁春两辈子第一次觉得她妈这么亲切,她冲上前去抱住她妈就是一阵痛哭,说是嚎啕也不过分。看她们母女相认,老板都要感动哭了,赶紧让郁妈到后头去说话,郁春就抹着眼泪同她妈说,说她在火车上就让人偷了钱,好在是几个兜儿分装的,下火车来还有二百,结果呢,老天爷偏偏不开眼,她命就是有那么差,她被人合谋骗了!
郁春说着还咒駡了好几声。
然后才问:“妈你咋知道我在这儿?你跟谁一块儿来的?带了多少钱?”
郁妈红着眼眶把事情讲了一遍,说是自己来的,听一队的婆娘说郁春人在粤省她就赶紧卖了东西凑钱过来,至於钱啊……郁妈从里头口袋里摸出一把,郁春赶紧抢过去一数,不够。
“你咋不跟我爸说?问我爸要钱啊?就带这么点儿钱出来,出是出来了,咱俩咋回去?”
郁妈当初只想着来找郁春,她对外头的世界也知之甚少,看郁夏来去容易,从来不让家里操心,哪想到出门在外处处费钱?
买不上票,回不去,郁妈就跟着留了下来,她是做惯农活的,能吃苦,手脚麻利,老板倒是挺乐意留她帮工。不过也说好了,待遇就和郁春一样,她俩吃住是包,工资低得可以。
先前吧,孤身在外,吃苦也没法,她还能忍耐。见着妈之后,郁春就感觉有了依靠,整个人都娇气起来。老板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好几次忍无可忍想开了她,都是郁妈苦苦相求,这才让郁春留下。
又过了挺长一段时间,一队在粤省打工那小伙子又来吃饭,看郁妈也在这边忙前忙后,他一脸莫名。
“婶子你这把岁数咋也出来打工?”
“粤省这边挣钱是比老家多些,可这头乱,你一个妇女同志别想不开,还是回去吧!种地不比做这活儿强?”
郁妈张了张嘴,最终也不知道说啥,就问他想吃什么。
小伙子随口点了两样菜,又说:“哎,对了,我昨个儿还和老家通过电话,我妈说你们家郁毛毛跟他姐一样录了京医大,家里好几个送他上学,说是还去见了郁夏妹子她物件的爸妈,啥事儿都谈好了,证扯了,婚事也在京市办了,郁老爷子他们背了老多喜糖回来,逢人就发,这两天老家热闹得很呢!”
还嫌不够,小伙子又是一番感慨,说郁夏妹子就是本事,大学毕业京市的大医院抢着要,她这不仅结婚了,跟着还要买房把家里人接去那头享清福。
“她还是去京市读书的,几年下来比我们出来打工还挣得多,都能买得起房!比不得,真比不得!”
小伙子还念叨,说就算离婚了,妈还是妈,闺女结婚咋还往外跑?郁妈一句话都没应,她心里百般滋味,撑着将这天的活干完,碗盘洗干净了,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了,回到母女俩睡觉的杂物间才掩面哭出声来。
郁春没在外头做事,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此问了一句。
郁妈就把事情说了,她说得颠三倒四,郁春听得明白。
郁夏毕业了,她在京市首屈一指的大医院上班,跟着就要买房。
她结婚了,对象是工程师,还是那种学术家庭。
她很幸福,比上辈子还要幸福得多。
她上辈子还能说是出於无奈嫁给高猛,后来慢慢处出感情,这辈子顺着心意找了个物件,日子丁点没差。
低头看看自己……
看到的是一双因为不停干活变得油腻粗糙的手。她明明是重生来的,为啥就过成这样了?
早先郁春总想着钱,挣钱,无论如何都要挣钱,要往死里挣钱。她把过人上人的生活当成执念了,只要想到上辈子自己在高猛手底下讨生活,郁夏一身名牌高高在上施舍她,她心里就难受。
都重生了为什么不能抢占先机?
郁春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抢了条捷径就是上辈子的有钱妹夫。
重生之后,她只忙着往前走,走得快一点,没停下来仔细想过,也没发自内心关心过身旁的人。她甚至没有真心实意把高猛当成互许终身的丈夫,看高猛的眼神就是在看印钞机。
现在想想,刚回来的时候直接放弃高考还能理解,她的确把什么知识点都忘了,可后来呢?为啥就死死盯上了妹夫?盯上妹夫和妹夫结婚之后咋就没踏踏实实跟他过日子呢?
是让钱迷了眼啊……
从前有妹子抄底,有妈护着,她不成器也没吃过任何苦头,她太幸福了。有句词就说得很好,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她是给妈惯的,跑出来之后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活得都没个人样,到今天,郁春惊觉错了。
上辈子就不对,重生之后更是离谱。
她跟着就哭出来,郁妈让她吓着,赶紧来拍背,问闺女咋了?
郁春边打嗝儿边说:“我想回家,妈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