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2 / 2)

「而且,你若忧虑的是我与母亲的关系,我必须承认,那般行事不全是为你。也是为了我。」伏晏说着松开与猗苏紧扣的左手,轻抚她的脊背。猗苏定了定,最后还是任由他将她揽入怀中。他便垂首,贴着她的耳廓温言道:「我不可能,也不愿再任由母亲摆布,我要作为我自己而活。」

猗苏听他这般许诺,不由将脸在他颈窝轻轻磨蹭了一下,嗔怪般地软声说:「你这么说……只会让我比意料中更喜欢你。」

她仰起脸庞,一双幽夜似的眼仍旧深而黑。她换了声调,轻轻地念:「伏晏,这也让我很害怕。」

伏晏眉头一拧,手指拂过她的眉眼,无言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猗苏便自弃似地笑了,开口声音靡哑:「我怕爱上你就意味着重蹈覆辙。我的嫉妒心很重。万一出现什么威胁到我的人,我又会……又会变成过去那样,控制不住自己,再次崩溃,毁了自己也毁了周围人。」

室中有片刻的寂静,夜色在不知不觉已然潜入梁父宫的每个角落,捉住了这片刻的机会,让那以夏风虫鸣谱就的低吟从门缝里爬进人心头,伴着婆娑的树响,唤起什么迷蒙的心绪。殿中的灯火莹莹,愈发照出了外头的黑。

猗苏听着细碎的声响,看着烛焰颤动,就有些走神。可伏晏却在这时开口了。

「我相信你,阿谢,你不会犯同样的错。」伏晏用下巴蹭了一下她的发顶,一触即离,「而且你也应当相信我,你不会因为我而感到不安。」

猗苏因伏晏从容却也情深的这番话心旌摇撼,不自禁伸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呜咽般地喁喁:「抱歉……说是要你对我有信心些,其实我也……」

伏晏哧地笑了,声音里攀上淡淡的、善意的嘲意:「不曾想,我与你其实同样的不自信。」

猗苏缩了缩,叹气似地道:「亏你说得出口。」

伏晏目光灼灼,唇角一勾,吐字的声气含笑:「阿谢。」眼瞧着便似乎要凑上来。

两人关系乍冷还暖的时分,最是需要做些温存事来抚慰,可猗苏却在他胸口虚虚一撑,将他的动作止住了,半撩了眼帘轻轻地道:「正因为我喜欢你,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对冥府、对未来的筹划。即便我不能对你的事业有所裨益,至少让我明白你的想法。」

她咬住了嘴唇,像是感到有些难以启齿般地嚅嗫:「我很贪心,我还想成为最了解你的那个人。」

伏晏的目光愈加明亮,那热度好像足以令琥珀重新融成松脂,将她的倒影整个包裹进去,定格在深处再不更易。他噙着笑缓缓陈述:「你既然有这心,不妨便从改制一事说起。此番虽然瞧着事起仓促,但这其中细节是在叔父卸任前便拟定的,我不过略加增益。」

猗苏点点头,面露思索之色,一边发问:「你赞成改制,又是为何?你对伏氏血统并无执着,这只能说明你不反对的立场。」

「依你之见,在此之前,冥府、又或者说,仅仅看上里一处,情势如何?」伏晏徐缓地引导着猗苏,左手手指却不安分地拨弄着她发间的穗子,指尖若有似无地穿过发丝触碰脖颈的肌肤,所到之处尽是微微的痒。

猗苏瞪他一眼,往旁让了让躲开他的撩拨,口中分析道:「上里政事承袭的是古制,一概交由冥君掌控,事务由冥君批覆后再下放到各阴司。过去还不打紧,但时日长久,鬼城居民渐多,中里规模见长,这套行事路子……是否渐渐捉襟见肘了?」

伏晏对她的作答先是有几分讶异,随即面上神情转为欣然、甚至可以称得上大喜。他有条不紊地接话说下去:「的确,因只有一人分配事务,便难以尽善尽美,顾及眼前又要从长规划。单就冬至清明来说,黑白无常及属下拿人便忙得三班倒,其余的差役分配名册、依照转生簿引导路径不一一而足,都难有半日休息。而平日里,这些阴差却整日游手好闲、无事可做。更不用说,借机谋私中饱私囊的事难道还会少?」

他哂然,摇摇头:「况且中里日渐热闹,总有些无聊的纷争,却无人手专事鬼城管理。再如情报,夜游一队便要肩负冥府线报与下界动向,也是够呛。」

「因此,推行新制,肃清政风是必然之举?」猗苏了然地颔首,又提出疑问:「可都说政事要如烹小鲜,缓缓图之,突然宣布彻底改制的风险未免太大了吧?」

伏晏一手搁在榻边的隐囊上,闲闲地答:「古制便如座庞大的宫殿,上头累累堆积的污垢和枷锁太重太多,要从哪里动土都是伤筋动骨、难以下手。与其将时间耗费在这上头,还不如直接夷为平地、再起高楼容易些。」

他蓦然似笑非笑地轻撩了猗苏一眼:「况且,又有许寻真的事,即便这次压下去了,相似的动乱冲早会一次胜过一次,等不到我慢慢将改革推行开,只怕坐在上里梁父的便已不是我了。」

伏晏说这番话时神情自信而冷然,眸光锋锐如出鞘名剑,虽语调轻描淡写,但言辞却透出居於人上的杀伐果决。即便伏晏内心尚不自信,行事也许还欠圆滑,但他确然在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猗苏感觉自己第一次接近了伏晏的另一面,兴奋的同时又有淡淡的颤栗。她不确信自己是否能跟上他的步伐。她真的能够成为全盘理解他的人吗?

伏晏彷佛看穿了她的犹疑,低下头和她碰了碰鼻尖:「嗯?看来你的贪心也不过如此嘛。」他说话的口吻很淡,但潜藏在字句里的心绪,却比此前任何的情话都还要热切:「阿谢,我希望你能够成为最理解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