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活下去。她还不能被吃掉。
但她不准备如之前一样受制於戾气。要活,就要活得更好些。
「又反悔了?」那声音适时响起。
猗苏指骨合拢,试图抓住虚空中无形的浊气,发出低低的笑声:「只要把戾气吃掉,变得够强,就可以了。」
「说得简单,这事从未有人做到。」
她将意识深深地沉下去,想像着在身周筑起一道屏障,将稀薄的一层戾气裹在其中,缓缓地向内挤压、再挤压。这比任由戾气侵蚀魂魄更为痛苦。阴寒的气息霸道地流窜,彷佛要彻底夺过这躯干的控制权,带来的是一波又一波无休止的冲击:用多大的力道击过去,就会有多深的痛楚。
猗苏只能凝神将分散的戾气逐个击破,以自身微不足道的力量缓慢分解这寒冷而强大的气息。
不仅如此,她同时还要维持体外的屏障,阻挡浓稠黑暗的迫近。
不知过了多久,猗苏终於将体内的戾气消解。可这不过是千里之途的第一步罢了,这点力量,远远不够。
她一次次重复着相同的过程:将戾气挤压入体,化解戾气,再次解开屏障……
九魇是个深不可测的怪物,她只能一点点啃噬。可她足够耐心,也足够贪心。谢猗苏再次满心只想着要活下去,可却不再是为了活而活--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在这空间中,时间无关紧要。
猗苏在心中默数着构起屏障的次数:三千零十八……三千零十九……
声音偶尔会出现。初时往往没过多久,就会来一句「还没放弃,了不起嘛」云云的刻薄话,后来却渐渐寡言起来,出声也是「你还真是不折不扣的怪物」之类的古怪言论。
她始终沉默,专心於这不见终结的流水席。
这「筵席」散得突然。猛然间,五感通达清明,这空间的动向她了如指掌。身体灼热,从头到脚脱胎换骨。这躯体真正为猗苏所掌控,戾气游离於其中皆乖乖驯服。她知道自己终於成功了。
「既非人,又非神魔鬼怪,魂魄为骨,戾气作血肉。你啊,已经是游离於三界之外的怪物了。」猗苏总觉得这道声音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喜悦。它沉寂片刻,方继续悠悠然地道:「万物有灵,生者为生灵,死者为死灵,我等含怨者为怨灵,你生於怨气,却无怨气,非死非生,便叫灵如何?」
猗苏翻转手掌仔细察看,随口应道:「也好。」
那声音第一次露出情绪,叹了口气。
她举目四顾,笑着说:「我居然有点喜欢这里了。我该叫你什么?」
「我们就是这九魇。」
「九魇,」猗苏足踏虚空,穿过黑暗向前,「我要走了。」
没有回答。
「我可不会再回来了。」她抬手,面前渐渐现出一线光亮。太久没见过黑暗以外的东西,她一瞬间竟被刺得双目含泪。
伸手扒开这条缝隙,猗苏走入光明之中。眼前景物逐渐清晰,雾气缭绕,忘川一如既往缓缓流淌。两岸红似火的花树直伸入红褐的水波中去,倒影一片深深浅浅的赤红。
九魇的入口附近仍旧荒凉无人。
穿过弥漫的水汽,行过那片长满鬼草的浅滩,途经休桥,便到了忘川繁忙的中游。
从水中冒出的、停下动作看向猗苏的恶鬼中,竟有不少曾经的熟识面孔。猗苏径直踏水来到近下游处那个拐角,那株繁盛的花树竟已在年月中长歪进水中。树干上坐着的红衣姑娘猛然抬头看过来,艳丽而愁苦的脸容一瞬尽写着惊愕。
「阿丹,别一副见鬼的表情,你没看错。」猗苏笑眯眯地走过去,「我回来了。」
阿丹眼眶一瞬有点红,转而白她一眼:「谁等你啊,慢都慢死了!」
猗苏忍不住就弯唇,鼻子却有点酸。
「谢姑娘。」
闻声,猗苏震了震,转头看向来人。黑衣阴差垂手站在花树间的空地上,似乎踟蹰了一下,汲水到她面前,伸手:「谢姑娘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那串红玉珠链。
喉头哽了哽,猗苏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戴回腕上,抬眼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她隔着泪水看向黑无常的眼睛,极缓慢地一字字问他:
「白无常,真的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