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的酒宴设在一个清净院落,请的人不多,主客加起来不过十来人,封毅、封庭轩、封苓儿、方沫、方炜几人,另外霍惊鹤和刘经业各带了一个人来。
刘经业到的最晚,方沫看了他身侧面白无须、脚步无声的老者一眼,对方炜微一偏头,低声淡淡道:「一品。」
他并未用传音入密之术,是以声音虽小,却被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白面老者身上,显然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刘经业身边,竟然还藏着一品高手,如今看起来,是来者不善啊。
老者的目光钩子般落在方沫脸上,阴测测道:「这位就是封二小姐吧?果然是不简单啦!」
方沫淡淡道:「好说。」
既然是一品,身份便不好一笔带过,刘经业慎重介绍了这位皇帝的近侍,大内高手姚松姚公公,变更了座次才就座。
姚公公一落座,阴森森的目光便落在封苓儿身上,道:「咱家奉皇命而来,是为了替陛下护送贵妃娘娘回宫……先前听闻贵妃娘娘身体有恙,如今看来是已经好了。既然如此,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跟着咱家启程?陛下可还等着呢!」
他的声音尖利中又带着沙哑,听在耳中仿佛有无数砂砾在摩挲,封苓儿听得毛骨悚然,看了坐在上首的封毅一眼,低下头不敢开口,万分后悔因为封毅答应她不必入宫,便去了脸上的伪装,甚至连面纱都没有带。
霍惊鹤开口道:「姚公公有所不知,苓儿和我两情相悦,很快就要定亲,恐怕不能随公公回宫了。」
姚公公冷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别说还没有定亲,就算定了亲,也不是不能退。」
霍惊鹤脸色一沉,道:「姚公公不觉得太霸道了吗?」
姚公公冷冷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咱家还没问你,陛下的妃子你也敢抢,是想造反吗?」
霍惊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於不再开口。
姚公公傲然一笑,看向封毅,问道:「封大人怎么说?不知道咱家什么时候能够带着贵妃娘娘上路?」
封苓儿慌忙道:「爹!」
封毅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姚公公恕罪,我这个女儿资质一般,性情驽钝,恐怕不能侍候陛下,还望公公替封某向陛下解释一二。」
姚公公冷冷道:「能不能侍候的好,你说了不算,咱家说了也不算……咱家只问封大人一句,封大人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封毅没想到这姚公公竟然霸道至此,神色微冷,正要开口说话,却听正拿着刚喝空的酒杯把玩的方沫懒洋洋开口道:「抱歉打扰一下,所谓的贵妃娘娘,其实就是妾吧?」
姚公公看了他一眼,向某一方向抱拳,傲然道:「就算是妾,那也是陛下的妾,比寻常百姓尊贵了百倍。」
方沫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满上一杯,道:「说的再好听,妾,就是妾。我在家乡时,也时常见到有地痞流氓,见到生的漂亮的姑娘,就将人家好生生的一对拆散,抓回去做妾……原来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竟然也和这些地痞流氓没什么两样。」
姚公公大怒,狠狠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道:「放肆!」
方沫嗤笑一声,抬头直视他双眼,道:「是啊,我从小就放肆惯了,姚公公这要教训教训我吗?」
见姚公公脸色铁青,却始终没有发作,方沫又道:「那么姚公公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他没有做强抢有了心上人的女人回去做妾的事儿,还是说他做得,别人就说不得?」
姚公公怒道:「陛下贵为天子,这整个天下都……」
「啊!」方沫清脆的一击掌,恍然道:「原来他是天子啊!唉!亏我还一直以为他是我老爹的私生子来着……」
只听「砰」的一声,姚公公面前的矮几碎成粉末,衣服头发无风而动,恶狠狠的瞪向方沫,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刘经业急声道:「姚公公,息怒!息怒!」
方沫冷哼一声,道:「怎么,我说错了?现在这个天下被他弄成什么样子,需要我来告诉你吗?把天下祸害成这样,完了自己躺在床上享受醇酒美人,让我爹来给他收拾乱摊子不算,还要把女儿送去给他糟蹋?哈!他要不是我爹的私生子,哪来这么大的脸?」
他的确和霍惊鹤有仇,但比起来,更厌恶的却是当今皇帝。
就因为他心血来潮,忽然想要西域的宝马,害的数十万大军毫无意义的渴死饿死在西征的路上,方炜才会成为孤儿;就因为他横征暴敛,害的民不聊生,全天下到处都是乱民暴匪,方沫一家才会横死在家中。
先皇交到他手里的,明明是一个安稳、富饶的天下,可是如今却满目疮痍、哀鸿遍野……这天下的种种惨状,皆是拜他所赐。
「找死!」
随着这一声断喝,场中人影闪现,气劲交错,封毅和姚公公同时落地,刘经业脸色难看之极,道:「封大人,你身为臣子,就容得这丫头胡言乱语,辱及圣上?」
封毅淡淡道:「既然说了是胡言乱语,两位又何必当真?小女向来顽劣,下官自会严加管束。还两位请转告圣上,下官对陛下的知遇之恩,一直牢记在心,不敢或忘,陛下但有所命,必全力以赴,绝无推诿。」
姚公公阴测测道:「封毅,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转身拂袖而去。
方沫跟着起身,抱怨道:「打架就打架,非要拍桌子,弄得到处是碎屑……不吃了,回了。」
弯腰从矮几上捞起一壶酒,对封毅随便挥了挥算是打过招呼,转身就走。
看着方炜方沫并肩出门,霍惊鹤也起身道:「封大人恕罪,小子忽然想起还有些琐事不曾料理,这就先告辞了。」
封苓儿看着霍惊鹤的背影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什么,却听封毅淡淡道:「你们自己回去吧。」
身影消失不见。
於是一场宴会,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偌大的厅中只剩了封庭轩和封苓儿两个人。
封苓儿冷哼道:「好端端的一场宴会,硬是被她闹成了这样!野种就是野种,一点教养都没有,自己是私生女,就看谁都和她一样,连皇帝都敢胡乱编排,要不是父……」
话未说完,便被封庭轩打断道:「苓儿,小妹这样闹是为了谁,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封苓儿一愣,反应过来后怒道:「谁让她多事?我有求她帮忙吗?」
封庭轩沉声道:「苓儿,你明明知道有些话,父亲的身份不方便说,我们的身份不够格说,也只有小妹才能开口……若不是她,今天的事岂能就这么算了?」
见封苓儿依旧一脸愤然,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大的意见,但在我看来,小妹虽然性子冷淡,但能做的她都做了,前日在霍家堡,面对一品高手她挺身而出,今天也是她……」
封苓儿愤然道:「霍家堡的人原本就是针对她来的,她不站出来谁站出来?难道我们还要感激她不成?」
封庭轩冷冷道:「她不站出来,自然是我站出来,父亲站出来……封苓儿,按你的意思,难道今天我们都不该来,就应该让你一个人面对姚公公和刘经业?」
封苓儿顿时语塞。
封庭轩叹道:「我真的不明白,苓儿你从小到大,过得有什么不好吗,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满腹怨气的模样?是,父亲的确不够体贴,可也从来没有少过我们什么,我们在他的庇佑下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几乎要什么有什么……苓儿你也见过外面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见过那些卖女求荣的官吏,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
说完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封苓儿呆呆的站在原地,过了好一阵,忽然捂住脸,身体微微颤抖,泪水从指缝中渗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身华丽织锦长袍的男人来在她身边,低声道:「好了,别哭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总还有我呢。」
封苓儿「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扑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