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傲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方炜趁他分心的这一刻,竟勉力挪了三分,让原本该刺入他胸口的剑鞘,只深深刺进了他的肩头,渗出的鲜血将剑鞘上的繁复花纹,渲染的艳丽之极。
唐傲冷笑一声:便是移了三分又如何,不过是将死亡的时间推冲了短短的一瞬罢了!要知道,此刻方炜的身后,正有一柄长剑飞射而来,而双手被制、肩头被刺以至半点都动弹不得的方炜,正挡在它的必经之路上。
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这讨厌的小子从背心被一剑刺穿,眼中只剩下临死前的痛苦和绝望的模样!
长剑如约而至,刺破方炜的布衫,唐傲脸上的冷笑还挂在唇边,眼中却忽然闪过惊骇之色。
在他视线不及的地方,长剑的角度竟然不知何时发生了轻微的变动,原本只是发丝大小的误差,到了此刻,已经宽达半尺,不多不少,正好从穿透方炜的背心,变成了刺向他的胸腹!
与此同时,更让他惊骇的事情发生了,原本牢牢困在他右手两指间的长刀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力量之大几乎要突破他的封锁,斩入他的脖颈,而他左手握着的剑鞘上,也传来一股吸摄之力。
他之前小看了方沫,此刻又小看了这个看似憨厚、实则狡猾的小子!竟然宁愿受伤也要隐藏实力,等待这一刻!
他的确是将方炜困的动弹不得,可是同样的,方炜何尝不是将他也牢牢困住?两个人之间的处境,瞬间逆转。
他的右手松不得,一松手,那柄长刀便会斩入他的脖颈,他虽然内力胜过方炜,却远没有能用护体真气挡住他的长刀的地步……因为松不得,所以退不得。
而他左手传来的吸摄之力,在平时看来微不足道,但是此刻却足以让他的行动停滞一瞬,而这一瞬,已经够了!
唐傲狂喝一声,双手同时用力,真气迸发,方炜闷哼一声,吐血跌飞,然后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唐傲的长剑深深刺入它自己主人的小腹,从背后透体而出,雪亮的剑锋被鲜血染红。
时间仿佛停滞。
唐傲低头看着插在自己小腹中的熟悉佩剑,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有生以来受的最重的一次伤,竟然来自於他自己的剑,而这柄剑,还是他自己用自己的力量召回的。
「我说过,」少年平静的声音响起,淡淡道:「是剑,就应该握在手里,现在可信了?」
抬头看着缓缓靠近的少年,唐傲脑海中浮现两个字:「陷阱!」
为何正好他附在剑上的一口真气将尽时,方炜才悍然出手?因为这个在战斗中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少年,忽然说了一个「滚」字。
为何那柄短剑正好在最关键的时候断掉,让他不得不耗尽最后一口真气将它收回,以至於失去了对它最基本的感应?因为那柄短剑原本就握在少年手中,他想让它什么时候断,就让它什么时候断!
为何他练剑几十年,竟然会出现方位上的失误,以至於佩剑弑主?因为这少年和它对攻了数十次,因为他的佩剑失去感应前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剑柄撞击少年的小腹!
为什么方炜会隐藏实力,不惜受他一剑,也要将他牢牢困住?因为这原本就是他们两个配合默契的陷阱!
所以,什么遗言,什么争先赴死,都是骗人的吗?
所以什么无名剑谱,也是假的?
唐傲眼中闪过无法抑制的怒火,从来没有人让他受过这么重的伤,重来没有人敢这样戏耍他!这样的耻辱,只能用鲜血来洗刷!
不远处,方沫正在缓缓靠近,方炜正从地上默默起身,一语不发的捡起长刀。
唐傲怒极反笑,这两个初生牛犊的少年,全然没有面对一品高手的自觉,竟然悍然摆出围剿的姿势,难不成以为他唐傲中了一剑,就成了人人可欺的丧家之犬不成?
唐傲指尖在剑上一弹,鲜血喷洒,长剑脱体而出,落入手中,森然道:「都给我去死!」
然而先出手的却是方炜,最先划破长空的,是刺目的刀光。
他的一口长刀,在此刻才终於显出威力。
长刀一横,便有一股惨烈之气、决然之势冲天而起,战场之上,有我无敌!
他手中那柄又厚又重的长刀,只懂攻,不懂守,以攻对守,以攻对攻!
每一刀出手,便是竭尽全力,全然不管对方如何反击,全然不管力竭之后如何自保,只有一个字——「死!」
若是稍弱些的人,一旦为他气势所摄,进退失据,便会先机尽失,成为他刀下亡魂。然而当他面对远胜於己的高手时,若他的攻击不足以让对方全力应对,那么这样有攻无守的战斗方式,只能让他死的比任何人都快。
显然,唐傲便是这样的高手,但他却没能第一时间杀死这可恶的小子,因为他不守,有人替他守。
因为在方炜的旁边,还有一个更枣手的方沫。
方沫短剑已毁,他此刻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长不过三寸的铁锥,便是小儿手中的玩具,看起来都比它更像武器,然而它确的是方沫的武器。
为何先前方沫敢毁去短剑,任由长剑削颈?自然是因为有这东西在……他怎么会真的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对手身上?
唐傲很快发现,握着铁锥的方沫,比他手握短剑时更加难以应对。
为何剑法惊人的方沫,不用三尺长剑而要用短剑?因为他深知自己内力薄弱的缺陷,因为短剑比长剑的力量更集中,更易掌控。
为什么方沫不用正常手法执剑,而要倒持或双手握剑?因为这样握剑虽然舍弃了许多变化,但却能握的更稳,力量更大。
那么,当他手上的短剑,变成能将全身力量集中到一点的铁锥上时呢?
双方已经交战了数场,但是战况却直到此刻才真正热烈了起来。
方炜势若疯虎,攻势猛烈如火,铺天盖地,刀刀沉重如山,一往无前。
方沫悄然无声,铁锥每每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出现,往往一出现,就将唐傲的攻势瓦解与无形。
两个人默契无双,一刚一柔,一正一奇,一攻一守,加在一起的力量,不仅是三倍的威力,而是四倍!五倍!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当内力和境界的差距太大的时候,就不再是招式所能弥补的,便如先前的方沫,即使能挡住对付的每一剑又如何?对手随手附在上面的内力,就足以让你身受重伤。
是以若唐傲此刻全力以赴,死的依旧会是这两个初生的幼虎。
然而唐傲不能,或者说不愿。
小腹的伤口,让他不得不分出大部分内力去护持,便是如此,他的每一个动作,他和方炜方沫之间的每一次交手,都会引起伤口的震荡,让他的伤势一点点加重,再这样下去,只怕会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他怒火中烧之下,本以为只要他认真出手,就算在受伤的情况下也能轻而易举的收拾了这两个该死的小子,但是现在……
冷静下来的唐傲扪心自问:真的要为了这两个微不足道的小畜生,留下永远的后患,甚至付出在武道之上停滞不前甚至倒退的代价吗?
罢了!来日方长,他要杀这两个小畜生,什么时候不行?
……
眼前忽然失去对手,方炜一愣之后,破口大駡:「有种别跑,回来跟爷爷继续打!」
看着唐傲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林木之间,方沫和方炜对望一眼,同时软软的跪倒在地上。
方炜倒地后又挣扎的爬起来,扶住方沫:「小沫,你怎么样?」
方沫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两个药瓶。方炜不用他动手,接过药瓶,将内服药先喂给方沫一颗,自己也吃了一粒,又取了金疮药,胡乱洒在肩膀上止血,然后才盘膝坐下,开始调息。
这里的确不是疗伤的好地方,但他们实在没力气多走一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炜睁开眼睛,看着四肢摊开、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的方沫,无奈道:「小沫你这时候能不能别犯懒了,好歹先化开药力啊!」
方沫眼睛都不睁,道:「化开了啊!」
方炜无语,也像方沫似的躺下,有气无力的骂道:「妈的肚子都被戳穿了,还这么生猛,要是再唬不住他,我们两个今天就真的交代在这里了!」
方沫道:「内力到了他这种境界,能够有限控制五脏六腑的收缩移动,那一剑他应该避开了绝大部分要害,否则像他那么自私怕死的人,怎么会留下来和我们继续打?」
方炜叹道:「一品高手就已经这么可怕了,也不知道上面的宗师级别,又是什么光景。」
方沫淡淡道:「总不会像他的脱手剑那么徒有其表。」
若今天来的不是唐傲,而换了任何一个一品,说不定他们两个现在已经凉了。
他在和唐傲的脱手剑第一次交手时,便开始设下陷阱,那一句「就不再是我兄弟」,便是他们约定俗成的暗号,后面的对话,自然只是演戏。
否则以这两个人的经历,从七八岁起便时时挣扎於生死边缘,若是遇到一个不可匹敌的对手,就失去斗志要死要活的,他们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方沫朝口中扔了一颗药丸,又塞了一颗到方炜口中,方炜一口吞下,道:「什么玩意儿?」
方沫道:「暂时压制内伤的药。先前我们两个对唐傲来说,只是一笔生意,但过了今天,就是生死之敌……不趁现在弄死他,等他伤好了,死的就是我们了。」
方炜精神一震,坐起身来笑道:「这个好玩!不过我们要快一点才行,唐傲说不定和他的雇主有联系,可别被他们包了饺子。」
见方沫还躺着没动,道:「我知道你很累,但现在不是犯懒的时候……要不这样,你把计画制定好,然后找个安全点的地方躺着,我去执行得了。」
方沫懒懒道:「抱歉,以你老人家的身手,我实在制定不出什么计画,能让你顺顺利利的宰个一品……再过十年还差不多。」
「切!你也太小看我了!最多五年,本少爷我一只手打十个一品!」
「吹!」
「你到底起不起来?不起来我自己走了啊!」
方沫道:「不着急,我在他身上撒了特制的安息香,窒涩内息的效力是外面流传的数倍。若是用来打磨内力自然是事倍功半,但疗伤的时候用它,就好玩了。而且你觉得以唐傲的性情,会在自己身受重伤的时候去联络别人吗?所以我们起码有两天的时间。」
两个身受重伤的三品小卒子,大言不惭的说要宰掉一个伤势并不比他们重多少的一品,说出去不知道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但这两个人,却很认真在讨论着。
不是因为狂妄,而是因为……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