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挣了下未能挣开,这才抬头看向半跪在他身侧的李世民:「放手。」
李世民手攥的更紧,伸手去取他膝上的瑶琴,林若另一只手按住,冷然道:「放手!」
一面用劲挣脱,李世民的手纹丝不动,林若和李世民力气相差甚远,尝试两次后放弃,抬眼同李世民对视:「秦王殿下如今自顾不暇,还有闲心来管别人的闲事?」
「你这算什么?」李世民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沉声道:「自暴自弃?坚持的东西就这么轻易放弃,那你受的那些罪,小书受的那些苦,又算什么?你以为小书会高兴看到你这个样子?」
林若从李世民脸上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垂柳上,沉默一阵才道:「我刚回京的时候,太子殿下对我说,说我太天真,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现实面前什么都不是……」
「我当时回答说,我还想再天真几年。」林若淡淡说下去,声音平静如水:「现在想来,这句话原就天真的可笑。有些东西,从来都不是你想留就能留,想丢就能丢的。你说的那些,早在收到小书死讯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我抛弃了,我还装模作样给谁看?倒不如任性而为。」
李世民苦涩道:「阿若,你……」
林若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不要说什么心痛可怜的话,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林若还是林若……放手。」
李世民苦笑一声,慢慢放开手,看着少年一双美玉般的手抚上琴弦,清越的琴声明明响在耳边,却仿佛从天外传来。
——
李元吉不耐烦的站在谷口,看着负手而立的李渊,觉得很是无语。他实在没看出来那小子除了长得好看点、脾气硬了点以外有什么好的,怎么一个个跟着了魔似得……刚刚他已经因为劝李渊离开,被他驱赶了两次,是以虽然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等着。
他倒是想跟着李世民一起进去,看看那小子哭天抢地、痛不欲生的狼狈模样,可惜被李渊喝止。他恶意的想着,希望那小子是像他爹担心的那样,身体虚弱加悲伤过度晕了过去,这样将人朝马车上一扔就能完事儿。
再次探头看了眼,从他那个位置,自然看不到坟墓的位置,也没看见里面出来什么人,正想走近些去看,忽然耳边传来缥缈的琴音,如梦似幻。
李元吉最后一个念头就是,那小子不是宁死不肯抚琴的吗?
然后就无法抵御的被拖入了一个梦一般的世界。
那是一个无限美丽的世界,自由欢畅、无忧无虑、没有任何阴霾……
待他回神时,已是满脸泪水,心中还充盈着无尽的喜悦和满足,整个身心都仿佛变得清爽灵透,连看着眼前的世界都仿佛清泉彻底清洗过一遍一样,天更蓝、风更清……美的令人心颤。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便是再最美的梦里,便是抚摸最美的女人,也不曾给他这样的满足和欣喜。
李元吉浑身发颤:林若,林若……
耳边传来李渊的叹息:「回,回吧!」
他诧异转身,只见李渊的双手难以察觉的颤抖着,这短短一曲间,他竟似又苍老了几分,转身登上马车,脚步似带了几分仓惶:「回宫。」
琴为心声,那少年美好如斯,他在那少年为小书编织的美丽世界中,无地自容……
怎么就弄成这样……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不久前才压制下去的愤怒乃至恨意又重新弥漫,冷声道:「传旨下去,大理寺卿欺君犯上,打入天牢,着人彻查大理寺,那些欺上瞒下的玩意儿,直接乱棍打死!裴寂……让他两日内离京,朕不想再看见他!」
——
林若和李世民出来的时候,外面只剩了林博远和李元吉并一些从人,见两人出来,李元吉轻笑一声,道:「林才子果然不愧是才子,琴抚的可真好……再过半个月是本王生辰,你去为本王抚琴一曲,先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如何?」
林若看向他,淡淡一笑:「齐王殿下还未睡醒吧?」
李元吉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脸色阴沉,声音低哑:「林若,别给脸不要脸。你不是宁死不抚琴吗,怎么死了个书童就变了?别忘了,你身边可不止区区一个书童,如果死人才能让你变得乖一点,爷……」
话未说完,神色一变,勉强伸手按住林若掷来的瑶琴,小腹已经重重挨了一脚。
林若这一脚用了全身的力气,李元吉踉跄后退几步仍然立足不稳,摔倒在地,腹痛如绞,大怒道:「林若,你放肆!」
「是啊,我放肆了。」林若已然从容接回落下的瑶琴,走到李元吉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道:「我放肆了,你又能如何?找皇上告状?找太子诉苦?」
「你!」
「李元吉,」林若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来逼我?这天下是姓李,却还轮不到你李元吉为所欲为。」
李元吉咬牙道:「林若!」
又喝道:「你们都是瞎子吗?还不把这目无……」
「四弟这就没意思了,」李世民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上前一步对李元吉伸手:「我拉你起来?」
李元吉看看身边神情忐忑的从人,再看看挡在林若身前的李世民,冷笑一声自己站起身来,道:「林若,最好你每次都这么好运有人护着你!」
从侍卫手中夺过缰绳,上马飞驰而去。
林家送葬的人早被林博远遣了回去,是以李元吉的人一走,谷口便只剩了林家叔侄和李世民,以及一个林府的车夫。
林若让车夫赶车先行,看向李世民道:「秦王殿下可还想名正言顺做太子?」
李世民同他并肩前行,道:「你不是说让我不要痴心妄想吗?」
「此一时彼一时,」林若淡淡道:「若非秦王殿下,我此刻怕还在牢里,连送他一程都做不到……总要有所回报才是。」
李世民苦笑道:「我好不容易做足了心理准备,你来告诉我有不见血的法子?」
林若淡淡道:「见血你就一定赢吗?」
李世民默然片刻后,苦笑道:「你说。」
林若道:「此刻京城中,有一人处境和秦王殿下颇为相似,殿下何不看看他怎么做?」
李世民心念电转,道:「裴寂?」
林若点头:「裴寂。」
李世民和裴寂,看上去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此刻的处境却出奇的相似,一样的腹背受敌,一样的对大唐基业有功,又因功而被忌,李渊对他们,也是一样的感情复杂。
李世民沉吟不语,林博远开口道:「昨日魏征出谋,让裴寂自请辞官回乡。」他人脉广,消息灵通,这种瞒不了人的事儿,早些说了也没什么。
李世民脚步一顿,林博远道:「秦王殿下在长安,说的好听是处处掣肘,说的难听是任人宰割,时间越久,对秦王殿下越是不利,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
李世民沉吟片刻,道:「退一步……回洛阳?」
林若摇头失笑:「去洛阳做什么?带兵打回长安?」
李世民苦笑,他若是去了洛阳,只怕连李渊都会寝食不安,最后的结果不是他被重新召回长安,就是父子彻底反目。
可不去洛阳,他能退到哪里去?
他看向林若,可林若却不再说话,对他微微拱手,上车离开。
上了马车,林博远皱眉道:「何苦激怒齐王?」
林若掀开帘子,看着窗外缓缓移动的原野,淡淡道:「不激他一下,不让他认识到自己权势不足,他怎么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他若不跳出来,又怎么让他一无所有?直接一剑刺死,未免太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