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的攻城几乎持续了一天,一双双杀红的双眼,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屍体,一片片森森白骨埋葬在荒沙里。
当城头布满玄军的守兵和焚越军的屍骨,所有残兵心中皆涌起浓浓的悲伤,大势已去——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沐子瑄单薄的青影立在高高的阁楼上,俯瞰着惨败的城垣,破碎的战场,他轻轻闭上双眼,忽然觉得耳边一下子安静极了,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世界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死寂。
原来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信念突然间碎掉是这么空白的感觉,沐子瑄微微扯起嘴角,寒风灌满他的战袍,仿如一刀刀刮在他心上。一只手掌拳起来,又打开,有什么看不见摸不找的东西,从指尖一点点溜掉,握不住,抓不牢,只能无力地眼睁睁看着它消失…
「教主!教主!」急切的呼喊拉回了他的意识。
「白启…」沐子瑄长眉一皱,下意识的闪过一记冷刀,一个劈手砍在偷袭者的侧颈上。
「教主,你没事罢?」白启几乎已浑身浴血,雪白的衣衫浸染鲜红,疲惫的双眼却透着决绝。
沐子瑄摇首,嘴角依然在笑,那种笑,白启一生都不会忘记,那种悲哀与绝望他宁愿死都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他幽深的双眸飘渺的眺望远方,低低道:「我输了吗?」
白启愣了愣,忽然激荡道:「不,教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输了吗?」沐子瑄似乎并没听见,自言自语着,「我错了吗?」
「教主…」
当七月少渊终於找到他的时候,看到一张苍白带笑的侧脸,忽然心中一阵颤痛。远处漫漫黄沙浸着热血,气势如虹的战鼓却及不上这铺天盖地的悲伤。
白启忽然发现了他,双目蓦然爆出刻骨仇恨的寒光:「七月少渊!我要杀了你!」他不顾一切的扑过去,公子一生的追求前功尽弃,兵败如山倒,落得这副田地,都是因为他!就是死,也要拖着七月少渊下地狱!
沐子瑄一惊,他又看到那张早已刻在心里的脸,却说不出任何话。
爱极,亦恨极,到如今,却茫然了,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没有人说得清。
剪不断,理还乱。
七月少渊从容地躲开白启毫无章法的攻击,双足一点,轻轻落到沐子瑄面前。
「七月少渊…」沐子瑄轻笑起来,长长的额发滑落下来遮住了眼睛,「怪我吗?恨我吗?现如今,我终於有报应了,对不对?」他忽然别开脸,声音嘶哑起来,「对不对?!」
七月少渊摇头,看着他,只是摇头。
「…我没恨过你,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余下的话,只是淡淡道,「你不是想跟我有个了断吗?敢不敢跟我走?」
沐子瑄定定凝视一眼,哈一声笑道:「有何不敢?如果一定要死,我希望…死在你手上…」
「教主!别去!那是陷阱!你不能再相信他!教主!」白启扑到栏杆边,却仍旧没抓住那远去的青衣,他张开空空的双手,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那个人…是穷尽他的一生也不可企及的…
寒风凛冽,阵阵演奏着忧伤。枯黄的树叶埋葬流沙,断肠人,依旧天涯。
七月少渊独自默默走着,脚下的黄沙在夕阳余晖下闪着光芒,大漠孤烟,流沙长日,拖下长长的影,玄黑的衣摆在风中翻飞,他仰起头,微合了双目,舔了舔苦涩的唇。
耳边回想起沐子瑄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前一刻还在自己面前。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保住自己的命吗?」
沐子瑄望着他的双眼浓烈而哀伤:「为何救我?」
「…如果你要死,我一定会救你。」
「…那涵墨尘呢?」
这时候七月少渊笑了,笑容淡然又炙热,他并有做回答,沐子瑄却忽然明白了。
如果涵墨尘要死,他会陪他一起死…
沐子瑄最后深深看他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样,也好,也好。
少渊,你要记得,我是真的,爱过你。
七月少渊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
…我知道。
挥挥手,莫回头,一片痴狂为谁留。
转身走,怎么舍得放开手。
拥有过,牵手,分手,太多理由,
一人去,泪水流。
拥有过,哭过,笑过,太多理由,
爱,已经腐朽……
昏黄的落日渐渐没过地平线,依稀一抹灰影跨马而立。涵墨尘轻抚着马颈鬃毛,视线中七月少渊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他淡淡笑起来,青山眉黛,温和一如初见。
「少渊——」
七月少渊抬首看他,原来烦乱的心情渐渐归於平静,他深深呼吸着熟悉的气息,终於舒展了眉头。
涵墨尘轻笑道:「…我等你很久了。」
很多事情他不需要问,因为他知道,少渊有他的理由。
七月少渊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子瑄,对不起。
太浓烈的爱,他负荷不起,他只希望两个人能够相知相许,相扶相伴,矢志不渝。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你明白了吗?
涵墨尘莞尔,忽然一本正经道:「我不介意你换另外三个字。」
「……」七月少渊轻轻一笑,翻身上马坐在他后面,低声在对方耳边说了些什么。
涵墨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白马早已嘶鸣一声,朝着满天晚霞奔驰而去。
很多年后,涵墨尘想起这句话依然不由微笑。
跟我过完这辈子,我再告诉你。
黄昏的大漠上,两人的影子缓缓重合成一个,渐渐消失在地平线。
纷纷扬扬的黄沙,一如当年的飞雪。
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