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苏眉心里极为郁闷，万万想不到，蓄谋已久的逃亡竟会变成这样。但事已至此，她唯有接受，抱怨从来毫无用处。当意外发生时，她必须尽快找出解决的办法。以她现在的地位，失败通常等同於重伤，甚至死亡，她根本没有时间抱怨。

不到危急关头，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反应可以这么快。幸运的是，克雷德无疑值得信任。她不必多说，更不必花心思安抚，许以好处，他便主动承担了最艰难的任务。

他们一旦现身，魔将马上就会通知主君。莎婕娜将飞一般赶来，亲手给这群敢背叛她的人一个教训。依照苏眉对她的了解，她估计还在半信半疑，不知她吃掉了半魔，还是单纯将他救走。但她敢保证，当莎婕娜看到还活着的克雷德时，怒火必然只增不减。

此时，若她再提出疑问，未免有对前魔将大人不敬之嫌。对方身经百战，曾深受主君信任，实在也用不着她费心指点。因此苏眉不再犹豫，笃定地说：「那么就拜托你了，我会尽快完成任务。」

魔将大多心地狠辣，绝对不存在兔死狐悲的感情。克雷德逃亡不成，反被情人出卖，只会被他们当成笑料，不可能激起他们的同情。即使阿睦萨尔手段较为温和，不像其他大恶魔那样，喜爱虐待对手，也期盼借此机会，在莎婕娜和新主君面前建功，使他们更重视他的存在。

有了这样的前提，苏眉刚在空气中露出轮廓，便被两位魔将发现。

此地由骨魔严密照看，传送门周围，不但布有众多守卫，更布下无数可以解除魔法的陷阱，专门对付强大的法师。其中，部分来自骨魔自身的能力，部分来自他的卷轴收藏品。毫无疑问，若苏眉成功逃亡，他的投资将彻底落空，最终一无所获。

苏眉也曾想过，先小心处理这些魔法陷阱，再隐身移动到次元门前方。但她立刻发现，骨魔的实力实在非同小可。他的布置错综复杂，一环套着一环，让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解除。从陷阱布置上看，她最多与这位魔将半斤八两，无法随随便便赢过他，也许连巫妖都不能。

於是，她放弃所有投机取巧的想法，毅然面对即将到来的血战。她最后向下看了一眼，那里法术符号排的密不透风，又暗藏杀机，令她暗暗心惊。

她很好地掩饰了紧张心情，对克雷德说：「下去吧。」

她仍用匿影之袍防护自己，不肯露出真实面貌。这袍子有着针对奥法的强大防御力。如果使用得当，相当於获得了另外一层防护。苏眉经常想，在找到合适的替代品之前，她可不愿把它还给巫妖。

也就是说，她的高等隐形被解除魔法剥落时，仍然出现了劣魔的矮小身影。她选择的时机非常精准，现身时又无声无息，竟引得附近守卫一愣。刹那间，她身后人影一晃，克雷德手握巨剑，漠然现身。

他毕竟担任魔将数十年，在下级恶魔心中，地位已经根深蒂固。他们都知道他做了什么，受到主君怎样的处罚，却在看到他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要退缩。

他手中巨剑比之前的短一截，依然长而宽大，却不再惹人注意。苏眉抽空为它加上锐锋效果，还淬了毒，尽管无法和被打断的「血污之锋」比拟，已经差强人意。苏眉从未想过收购大型武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来一把坚固锋利的巨剑，算是不容易了。

克雷德目视天空，冷冷望向两位前同僚。他抬头之时，他们也看到了他，顿时做出闪电一样的反应，猛禽般向下疾扑。

但是，克雷德全然没有迎上去的意思，只紧握着那柄巨剑，冷眼看着他们接近。在内心深处，他倒希望他们不要接近，仅在远处纠缠。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接下所有的远程攻击。他背后的伤口仍在剧烈疼痛，从未有一刻停歇。它无疑影响了他的实力，却也使他比往日更谨慎，更慎重使用几十年来积累的战斗技巧。

苏眉选择相信他，所以完全不理会背后的敌人。她悬停空中，双手在空中急舞，画出无数曼妙的图案。图案结束时，冰冷的寒气腾空而起，形成利刃交错的冰棱，将她牢牢护在中心。恶魔大多厌恶寒冷，而且那冰棱比刀锋还要锋利。一旦有人迫近，冰棱便像飞刀利箭，朝着那个方向疾飞而出，时刻准备穿透来袭者的身躯。

寒冰、强酸、骷髅陷阱、带着寒冷之意的死云，还有各种范围法印，在哈根达斯身畔依次绽放，活像大朵大朵的异样花卉，忠实地拦截着敌人。

她的状况并不好，强行脱离沙克拉玛的精神控制后，再度出现久违了的空虚感觉，理应不该这么大方地挥洒法术。但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也顾不得以后怎么样，将能用的手段悉数用出。

法术生效的同时，她身后响起克雷德挥剑的呼啸声。她心神顿时安定下来，双眼直视仿佛空无一物的地方，双手平伸，口中发出连续不断的古怪吟唱。

她看到，符文不停向她双手涌来，包裹在她小小的爪子上，变成极富逻辑性、按照特定顺序排列起来的光团。对她而言，符文就像一个个字元，而顺序就是字元的排列规律。当它们按照顺序成形，那么光球，抑或光壁、光罩、光柱、微光组成的海洋便有了意义，展现出特定的含义。

无论想要表现冰、火、还是死亡，都是命中注定，被魔网安排好了的存在。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曾经以类似的技巧谋生，以后只怕要用它求生。此时此刻，她竟深切感受到了奥法的魅力，明白自魔网出现以来，施法者沉浸其中的心情。

事实上，她本人也很惊异，为什么居然在这种时候，察觉自己过去懵然无知的事情。她的思维好像与现实脱了节，忘记莎婕娜的逼近，忘记周遭的危险，只全心全意，感受着那些堵塞次元门的障碍，还有清除障碍的方法。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张笼罩了所有次元的巨网正在汩汩流动。它的一小部分，如海洋中针尖那么小的一部分，陡然生出反应。它们从一个次元，流向另外一个次元，涌进某条由人工建起的通道。

这一刻，巨网好像特别注意到某个正在呼唤它的个体，微微鼓动着，却又体现出非生命的特性，压根不对任何个体多看一眼。

终於，在苏眉沉静淡然的双眼前，灼灼闪亮的圆形洞口轰然洞开，露出其中流光溢彩的通道。她知道，通道的定位需要时间，否则任何人都很难掌握降落地点。但她同时也知道，在刚才的过程里，自己成功地告诉了它，她的目的地在哪里。

她并未蓄意为之，更像用精神力对它说话。她想表达的东西被魔网接收，并做出了相应反应。

莎婕娜的行动果然异常迅捷。她不理其他传送门，坚持在三号领地那里等着，为的就是破坏哈根达斯可能做出的准备。身为新上任的领主，哈根达斯再强，也无法插手其他领地的事务。无论她选择哪里，都会被那边的守卫拖住。

不出所料，她并未等待太久，便收到来自魔将的讯息，告知她哈根达斯和克雷德已经现身。莎婕娜一则以喜，一则以怒，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呼吸之间，又出现在对方告诉她的地点。

她做过猜测，认为克雷德可能并未死去。哈根达斯选择救下他，也许准备发动更大的阴谋。若非沙克拉玛於今日现世，她极有可能步那些傻恶魔后尘，中了这个卑鄙人类的暗算。因此，她深沉黑暗的心灵深处，从未出现任何怜悯之意。

现身之时，她便完全进入战斗状态，手中再度拿起武器，像一个被狂怒和暴虐心理驱使的旋风，卷向传送门前的目标。

没有人可惜下级恶魔的性命，连他们本人都觉得，主君大人不应特别关照自己。总之，莎婕娜狂怒地发动攻击，丝毫不考虑下属的安慰问题。幸运者匆忙逃开，不幸者动作不够快，被其中夹杂武器攻击的旋风扫中，散落成大小不一的肉块。

苏眉对此一无所觉，所花的时间比她想像中更短，效果也比她想像中更好。她所有的精神力都放在了那条通道上，尚未发现莎婕娜正式现身。

不过数十秒时间，便是生与死的分歧。

克雷德从未指望自己能够对抗莎婕娜，之前那次尝试，以他的惨败告终。但这个时候，他并不需要充当莎婕娜的对手，只要拖延足够长的时间，便可完成任务。双魔将下扑之时，他忍耐着背后锥心刺骨的剧痛，强行解放到恶魔形态，得以最大限度发挥力量，应对同样全力以赴的蛇女。

即使苏眉亲自加上的锐锋效果，也无法抵抗莎婕娜的武器。巨剑几次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却因克雷德小心避开了正面撞击，并未当场折断。但他不可能永远坚持下去，次元门成形之时，蛇女终於强行破解了他守的滴水不漏的剑刃风暴，手中钉头锤狠狠击向巨剑剑锋，将它一折两断。

她惊异於克雷德顽强的斗志，却只会被他愈发激怒。蛇尾如长鞭般灵活，迅速绕过半魔的身躯，当头抽向刚刚开启通道的哈根达斯。

苏眉如梦初醒，只一回头，便看到莎婕娜恐怖的尾巴当头击落。她身边只有不停催促的巫妖，和毫无用处的奥斯。骨魔停在上方，右手一挥，空中凝成根根白骨长矛，直紮向她，活像要把她紮成筛子。

阿睦萨尔在莎婕娜出现时，便已从容退开，以免碍手碍脚，骨魔却从未放弃对她的攻击。他已经发现，无论进行什么样的干扰，居然都无法阻挠她清除障碍，打开被堵住的传送门。她想施展某种奥法效果，那就一定能顺利成形，根本不会被他的定点攻击驱散。他震骇之余，只好选择攻击她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