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哈根达斯全身不动，神色变幻，死死盯着莫洛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它始终没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更没一跳三丈高，急着杀人灭口。

它的表情最终归於宁定，用嘲讽的语气问：「我是人类？你怎么会产生这种可笑想法？难道你嫉妒我当上了军团长，不惜编造谎言，令其他恶魔怀疑我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莫洛斯居然冷笑起来，恨恨说：「过去我只觉得，你的行为有点奇怪，不太像恶魔，倒像传说中的人类。后来，你为一个女性人类杀死拉耶多斯大人，我开始怀疑你的身份。再后来……」

他说到这里，忽地发出了一串难听的笑声，「我太熟悉你了，哈根达斯。那两个人类根本没死，对吗？你把他们变成劣魔，送回凡世，任他们自行离去。就连那个袭击凡世的任务，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布下的迷雾。别人都被你瞒住了，还以为我们的军团长大人非同寻常，一上任就看中凡世的神秘遗迹。」

苏眉木然站在石椅前方，听着这只离乱魔侃侃而谈。他似乎已经憋了很久，此时被迫开口，口气竟越来越激烈，仿佛在倾吐内心深处的不满。她好奇这不满从何而来，却没有打断他，只沉稳地听了下去。

直到莫洛斯一段话说完，还没来得及说下一段时，她才问：「就算这样，也还有别的解释。为什么认为我是人类？」

莫洛斯说：「哈根达斯，你不必继续伪装。你的实力比我更强，何必到现在还在否认。大家叫你仁慈的哈根达斯大人，只有我知道你仁慈名号下的卑劣！」

「当我在战斗中，看到那两只劣魔时，忽然就明白了。他们由人类变化而来，外形看不出异常，战斗力却很强，那么你呢？你当然也可能是变了形的人类。深渊里，能接触魔网的恶魔本来就很少，你说你是这种劣魔，再怎么使用变形术，别人也不会怀疑！」

他忽然顿住了，因为他看到，哈根达斯正在微笑。笑容之中，只有不屑一顾和讥讽，全无他想像中的惊恐。

哈根达斯并未像他想的那样，直截了当地承认人类身份。她缓缓说：「你果然很聪明，不愧是离乱魔，但你的聪明用错了地方。这叫推测，不叫证据，你敢拿这种毫无证据的推理诬陷我，我必然不能饶恕你。现在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吧，柯南，若我真是人类，好不容易回到凡世，为什么又要回来，陷入这个对人类来说，极端不愉快的环境？」

莫洛斯愣了一下，本能地纠正道：「我叫莫洛斯，不叫柯南。」

哈根达斯不耐烦地说：「这不重要，回答我！」

莫洛斯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知道神眼和深渊的联系，所以他一听这个问题，再次愣了一愣，竟想不出一个好答案。足足过了几分钟，他才面露愤怒之色，指责道：「因为你还有更深的阴谋，必须回到这里执行，说不定想要颠覆活火熔狱，或者刺杀莎婕娜大人！」

「……你可真抬举我啊！」

苏眉竭力平复着心情，虽然还在笑着，口气却越来越咄咄逼人。莫洛斯似乎瑟缩了一下，但又觉得事已至此，没什么好怕，便挺直了身体，冷冷望着这个名义上的军团长大人。

他可不是束手待毙的弱者，从谈话开始时起，便竭力想要挣脱吐露真言的束缚。哈根达斯没对他施放别的法术，证明她不在意他的实力。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然而，无论怎么努力，他大脑里横着的那根冰锥都无法消失。它的存在感如此鲜明，不停提示着他，他的力量和哈根达斯的差距有多大。

哈根达斯任他徒劳无功，冷冷问：「先不管你这些胡言乱语，我只想问你，就算我是人类，那又怎么样？我平时从来没有亏待过你，所有的任务和奖赏都是最上等的，甚至超过比你更强大的精英守卫。你觉得，杀了我，你能当上军团长，还是……新的军团长能给你更好的待遇？」

她开口之前，自以为立於道德高地，可以让这只离乱魔哑口无言，但她再次想错了。莫洛斯给出了一个她万万没想到，却又无法反驳的答案。

他不停地冷笑着，最后尖声说：「没有亏待我？哈根达斯，你果然是人类。我跟随你这么久，却只得到了和那只狗头劣魔一样的待遇，连一个石台都没能掌握在手里。我想要更大的权力，我想要手下，我想要低级恶魔敬畏的眼神，而不是整天围着你打转！」

他的眼神逐渐疯狂起来，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甚至还向苏眉前行几步，想要攻击她。苏眉已经彻底愣住，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眼看他步步向前，神情狰狞，急忙抬手一指，面前瞬间立起数道透明的冰墙，将莫洛斯隔绝其中。

她确实没看出来，他对权力的渴望竟这么强烈，最后扭曲变异，全部转化成对她的恨意。若在人类社会，她可以指责他不善沟通，咎由自取。但是，恶魔本身就不喜欢平等交流，只喜欢压迫和乞求。

而且，她回想起来，莫洛斯确实提过，想要拥有一个石台，甚至多个石台。但哈根达斯缺少可信的亲信，一直婉拒他的请求。从这一点来看，她的失误比他更大。若她不能满足下属的要求，那下属势必生出疑心，何况这还是只野心勃勃的恶心下属。

冰墙正式名称为寒冰牢笼，看似固定在某个位置，却随着被困者的动作移动，将莫洛斯牢牢困在里面。莫洛斯连试几次，心知今日在劫难逃，忽然停了下来，不再做无谓的反抗。

他们隔着冰墙对视，眼光比冰墙还冷。苏眉并不担心他放声大叫，因为这个房间已被重重保护起来，没有声音能通过障壁，传往外界。

她心情出乎意料的镇定，开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和谁说过这件事？梅莱吉斯大人吗？还有没有别的恶魔？」

离乱魔的冷笑逐渐扩大，仿佛潜魔那种恶毒而冰冷的笑容。他外貌不太符合人类的审美，像个瘦高的光头老者，面相却很年轻。也许成长为魅魔后，他能够变化形态，变成哈根达斯更喜欢的长相，像奈瑟狄丽讨好克雷德一样讨好她，但命中注定，他没有这个机会，大概也不想这么做。

他始终认为，他的猜测没错。但哈根达斯始终不承认，他也没办法。领主看不出这劣魔的破绽，但他相信，总有一天，哈根达斯会露出马脚，然后死的惨不忍睹。

在这恶毒心态的驱使下，他狂笑起来，叫喊道：「我已经告诉了梅莱吉斯大人！他无法看出你的异常，但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在活火熔狱，就有被看穿的一天！」

苏眉很清楚，自己不能让他活下去，因为这不是什么误会，而是深切的恨意。哪怕她用圣誓束缚他，也不可能对他完全放心。

她听到他的回答后，心底一阵阵发寒，却没忘记自己应该做什么。她再度抬起手，想操纵寒冰牢笼，却见莫洛斯的身躯陡然胀大，像个被吹胀了的气球，迅速膨胀到极限，然后炸开。

爆炸之时，寒冰牢笼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冲击力，纷纷碎裂。冰晶碎片溅到房间各个角落，冰中混杂着恶魔的血肉，血腥气扑面而来。

苏眉有些不敢置信，看了又看，才确认莫洛斯真的死了，死於自爆。他自知逃不掉，又不愿被她杀死，当然只能选择自行结束生命。这其实不是恶魔的常见行径，所以在她心里产生了极大的震撼。

她站了好一阵，才听巫妖说：「不要待站着了，这只离乱魔报告了梅莱吉斯，你得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认为他说的是真话？」

「当然，那时他还处在吐露真言的控制下，」巫妖冷冷说，「没有办法说谎。」

「但炎魔无法看穿我的伪装，丧魔当然更不可能。」

苏眉回忆过去的场景，发觉无论炎魔还是半魔，都对她的形象无动於衷，并未发现她的破绽。这很可能表示，活火熔狱中，唯有主君莎婕娜才可能看破她。不知那位女士力量有多强，是否达到了半神的级别。但区区丧魔，根本无力揭穿神眼和高级法袍的双重伪装。

她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梅莱吉斯会相信莫洛斯的话吗？也许会，也许不会。如果他相信，那么苏眉的处境就很危险。何况，莫洛斯突然被杀死，傻子都知道和她有关。梅莱吉斯当然可能心生怀疑。

她不得不承认，莫洛斯所说的那些并非证据，但对恶魔来说，已经足够了。如果梅莱吉斯觉得她太可疑，又看不出她哪里不对，那就有可能向上报告，让魔将，甚至主君本人前来查看。

此时，巫妖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梅莱吉斯实力不算特别可怕，比那只潜魔高点有限，你有可能杀死他。不死体质是丧魔最大的优势，也是最大的劣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