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东诗虚影本为一体,影随身动,那虚影也睁着眼,无端滑落两行泪——
这一幕,在这浩瀚星域之中何其罕见?
亿亿万万修士为之侧目,而唐时的声音,响彻整个星域,回荡不绝。
“天地无情不动情,汝既化为人形,又有一化身为殷姜,千万亿化身有一处破绽,便处处都是破绽。天不该有情,汝不该有情,因而有情之汝不该存于三十三天,有情之天不该存于三十三天。”
九回终于色变,却道:“我本无情,从无动情之说!”
她想说唐时妖言惑众,然而唐时这一刻的表情极为自信,那是他身为星主,身为万物的掌控,身为一个“人”,所无法消磨的人之本性。
唐时的手指,终于从心脏之中缓缓地抽离而出了。
枢隐星,一场风花雪月之事,他把自己记忆之中最深刻之情感,从内心的最深处,抽i出!
眼前的场面幻变不已,是天海山白玉台阶上合十时的微笑,是小荒十八境之中宽厚的背影,是东海小自在天跪力佛堂却言“看不开”的执念,是站在罪渊纷飞似流萤的熔岩之火前,一身染红的僧衣,是被他怒极之时摔在香案上四散的佛珠,也是投身东海而身化星芒凝成星桥时的虚无……
是一串佛珠,是一朵莲花,是唐时手指尖上,抽离而出的一缕不褪色的情——
他缓缓地睁眼,而背后虚影的一双眼,却缓缓地闭上。
一开一合之间,依旧是寂静无声。
“我乃七情六欲,自当以至情为武器,灭杀天道。”
只是这样简单的理由而已。
天道本无情,奈何有一殷姜?若有殷姜,至情便成为天道最大的破绽。
所以唐时直直看向九回的一双眼:“殷姜……”
唐时从自己心脏之中抽离出的无形之物,转眼却化作一句诗,而后打乱成为纷飞的墨字,凝聚成他手中一把新的荆枣长刺。
叹息声起,他遥遥立于星空之中,叹息声落,他已经将这一枚三丈长刺,送入九回的胸膛——
这一瞬,他看着九回,九回这一张脸忽然之间变幻不已,无数的幻影在她身后化作无数的人影,重重叠叠,每一个都是九回,每一个却都不是她。
天道有千万亿化身,法则有千万种理解,破绽只有一个!
唐时眼见得那千万张面孔从自己的眼前瞬息闪过,墨字汇成的长刺穿透九回的身体,安安静静,只有这纷乱的面容,纷乱的千万亿化身!
直到,唐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熟悉的神情,于是开口断喝一声:“殷姜!”
纷乱闪烁,不断从九回身上分离出去的千万亿化身,忽然全部停止,像是被唐时这两个给定住了一样。
沧桑而忧郁的眼神,不过是九回的一个化身……她名为殷姜,不是九回……
相隔多少年再见,唐时忽然心生感慨,只微微一笑:“又见面了。”
殷姜微微点头,道:“这一局,本该是你赢。”
天道原本该是完美无缺地,可因为九回曾下界幻身为殷姜,所以生情,她自己不知,去让唐时有机可乘。
在荆枣长刺落入她身体之中的时候,千万亿化身便被唐时这一句诗给激活,混乱起来,让九回迷失!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似梦似幻,宇宙天地,又有几人能够分清?
天道迷梦,化身殷姜,钟情枯叶,待她神魂归于三十三天,却又化身回天道——不是不曾动情,只是忘记动情。
然而星域最残忍者,莫过于唐时——
“有情之天道,当灭;再立无情之天!”
伴随着他冰冷的声音,一排墨字打散,像是星火一样点燃殷姜的身体,她身后还铺展开着千万亿的化身,此刻却伴随着殷姜被点燃而点燃……
这星域之中,最盛大的一场火葬,便开始了燃烧!
吾以至情之火埋葬有情之天道,使之化为灰烬,无情法则之力则重新归于主星——十法界之中。
虚空,被这一场燎原星火燃烧至沸腾,在火焰熄灭的刹那,殷姜化身只变成一块石头落下,漂浮在星域当中。
唐时力竭,散作驳杂的华光,意识却跟着消散……
他也要,伴随天道一起,化作法则吗?
他是七情六欲,为何要化作无情之法则?心有不甘!
然而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定数,三十三天星域之中,那巨大的主星,一如既往地旋转。
这三十三天千亿星辰,不过都在围绕它而运转。
剖开主星,不过虚无世界,神光充斥星辰,乃为十法界。
十法界,法则之世。
九回消散的刹那,远处虚影也跟着消散,而东十一天星域尽头,那一座虚影,也缓缓地隐没在宇宙虚空深处,纷飞如微尘。
一盏灯,便在此刻,忽然亮起来。
一人掌灯,从光线都消失的黑暗之中走来,僧衣随风,如玉面庞不因涅盘与超度而改变。
是非站住了,眼前的星域之中,已经消散了大战的痕迹,星主之战乃是法则之战,他似乎完全无法插手。
不过,在他目光落向这一盏昏黄佛灯之时,火焰摇摇,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