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尾工作

兴平十二年九月，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皇上的贴身大太监小柱子公公正捧着茶正要走进养心殿的东暖阁，帘子却自己挑了起来，他微微后退一步就看见理亲王的贴身内侍小林子走了出来，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茶盘，对他打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小柱子自然心领神会，皇上与理亲王如今定是不要茶了。

两人驾轻就熟地来到一旁的隔间小屋，这是专门给当值的太监准备的，只要皇帝高声叫唤便能听见，也免了站着等候的辛苦，当然，小柱子一般还是会在门口候着，不过不包括皇帝与理亲王独处的时候。

进了门，小林子很自然就坐到主位上，看着小柱子一阵张罗然后捧了茶到他面前，也很是自然地接过。

若是旁人见了定然惊讶，毕竟小柱子自兴平帝登基后就升为了敬事房的总管太监，那可是宦官最高职位，前朝后宫谁不给三分面子，当然小林子身为理亲王多年的贴身内侍，本质上地位与他是相当的，但是却没到让他伺候的地步。

不过小柱子的表情倒是温柔似水，眼角眉梢竟有着情味儿。

「这样瞧着我做什么？」小林子抿了口茶，抬眼便和他的视线相撞，不禁有些脸红，瞪了他一眼道。

「我就是喜欢瞧着你。」小柱子轻笑了一声，握住他的手坐到他身边去，凑过去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小林子的脸更红了。

「别胡闹，这还是宫里呢。」

「怕什么，皇上和王爷在东暖阁内，谁都不敢胡乱闯不是。」小柱子满不在乎，伸手把人抱住，在他的颈间蹭了蹭，一脸的满足。

小林子微微挣了挣也就停了动作，垂眼看着环在腰间的手，低声道：「我就不明白了，凭你首领太监的身份，多的是千娇百媚的宫女与你对食，怎么就……」

「宫中可不允许太监与宫女对食。」小柱子自他颈间抬起头，咬了一下他的耳垂，轻声道，「再说，这与宫女对食真正愉悦的只有女方，怎比得上太监与太监之间互相满足来得好。」

那般意有所指的话让小林子简直是连脖子都红了，低着头结结巴巴道：「那……那也多的是年轻俊秀的小太监让你挑，怎么就找了我这么个年纪比你大的……」

小柱子又亲了他一下，在他耳边柔声说道：「因为我喜欢你啊……就是皇上对理亲王那样的喜欢……我好喜欢你……」

小柱子进宫的时候不过七岁，上头有哥哥姐姐，因为家里穷又恰逢遇到旱灾，爹娘没有办法就把他送进了宫里当差，就希望他能混口饭吃，要是能得个好前程就更是天大的恩赐了。

新人受欺压是哪里都会遇到的事情，被打被罚饿肚子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他总是忍不住在被窝里偷偷地哭。

他初遇小林子的那天其实并没有见到他的样子，只是听到他的声音，那个时候的他是通身的狼狈，被几个年长几岁的小太监压着揍，至於是什么原因他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着那时候觉得还不如不进宫来，在外面饿死都能得爹娘一声哭，现在被打死了却不知道爹娘能不能知道。

「这是能让你们随便胡闹的地方吗？不知道这是大阿哥下学的必经之地，要是冲撞了，你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很是清脆的声音含着怒气，直让那些揍他的人哆嗦着跪在地上不停地请罪，什么小林子公公高抬贵手之类的求饶话，他心里好奇，但实在是被揍得狠了，连抬起头看一眼他的样子都做不到。

「还不把人带下去，记着让掌事总管叫人给他瞧瞧。都是在宫里当差的，又何必互相为难？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有大造化，宫里做事，最好还是留些余地。」

他想，这人的心肠可真好，是他进宫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他伤好之后，受欺负的情况倒真的少了，他有些好奇，那位小林子公公不过随口帮他说了一句话，影响居然这么大，到底是什么来路？

后来才知道他是最得宠的大阿哥的贴身太监，从别的宫女太监口中知道他人真的很好，温和、驯顺、斯文、有礼貌，大阿哥赞过他伺候人不温不躁，恰到好处，让被伺候的人感到很舒服。这是很大的体面和荣耀，也难怪宫里惯常会看人下菜碟的太监们会听进去他的一句好意提点。

真正与他打照面的时候他已经是太子爷的贴身太监了。

直到现在小柱子也还是不明白到底自己是怎么被大阿哥看上从而钦点去伺候太子爷的，似乎只能归咎为天上掉馅饼了。不过那个时候还是很战战兢兢的，就怕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小命就不保了。

然而幸亏心肠好的小林子闲暇的时候就对他细细指点，如何办差做事，说话伺候，那都是一门大学问，他看着那人认真的表情和好听的声音，很久很久之后当时的那种心口回暖的感觉一直都在。

小林子於他如师如兄，宫中危机重重，他都已经不记得他救了他帮了他多少次，尤其是太子爷对大阿哥那种危险的感情渐渐显露，贴身内侍稍不注意就会有杀身灭族之祸。

最惊险的一次就是大阿哥为救落水的八阿哥而生病，毓庆宫的格局就像一个小迷宫，他真的没有想到不过一拐角，他就看见太子压着大阿哥在小隔间里的一张坑上（见《嫡子》３６章后半部分），那萦绕两人周围的暧昧气息，让他吓得松了手，捧着的茶盘就要掉到地上，他心里想着自己该完了！

却没想到小林子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一把帮他稳住手上的东西，一手拉住他的手腕就悄无声息地把他带走了，直到回了小林子的房间，他才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地张了张嘴低声道：「太子他……」

小林子一把摀住他的嘴，表情无比的严肃认真，「你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不能和任何人说，记住了吗？」

他被他的严厉镇在了当场，那时候他也不过十五岁，即便在宫中已经度过了八年的时光，却还远远不到遇事不慌的地步，所以只能颤抖着不住地点头，眼里却是满满的因为畏惧而生出的泪水。

然后他听见他叹了口气，把他的头摁到了他怀里，那感觉是那样的温暖，奇异地抚平了他的恐惧。

「别怕！」他搂着他，声音一如平常的温和，「主子的事不到奴才去想也不到奴才去置喙，宫中有形无形的规矩规则很多，多听多看但是不能多说，要做好贵人的贴身内侍很多时候就要做个聋哑之人，你是大阿哥挑给太子爷的，只要不做出背主的事情，那么你就不会有事，所以不用怕。」

此后的岁月，他一直谨记着这话，也一直记得那个温暖的怀抱。

时光流转，太子爷成了天下之主，他这个贴身内侍也自然水涨船高成为了首领太监，他冷眼瞧着宫女太监的逢迎巴结，依旧牢牢遵守本分二字。

直到有一次理亲王无意地和皇上闲聊的时候说想给小林子娶个妻子，好让他不用下半生孤独寂寥，他乍然听了，手一抖又差点把茶盘打翻，不过终究不是当年那个小太监了，很快就镇定下来，不露半点端倪，只是心里却有些不知名的难受。

他知道自己对於小林子一直都是依赖的，这种依赖是从他多年来对他的关怀照顾而来的，他心里一直记着他的好，一直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甚至可以说他是他在这冰冷的深宫中唯一的温暖。

太监娶妻……并没有说不能的，特别是他们这些在贵人面前当差又说得上话的，即便是个残破的身子，也自有人愿意贴上来。小林子与他不同，他还有哥哥姐姐将来还能说过继个孩子给自己上坟什么的，小林子是一个孤儿，理亲王说出为他娶妻的话，也是真心为他想过。

他被这个消息折磨得几天都休息不好，皇上瞧着他心神不宁地便开了恩让他免了他几天的差事，他谢过后便立刻出了宫找小林子。

他与他在西郊同一个地方买了小四合院，比邻而居，他回去的时候他也刚好休沐在家。

什么旁敲侧击什么顾左右而言他都没有，他就那样直接地问他是不是要娶妻？是不是要为这个四合院找个女主人？

他永远记得他看着他摇头的那一刻心里的骤然放松，他说我这么一个废人，没必要糟蹋一个女子的后半生，要真想也不会到现在都还孑然一身，从前在宫里早就找了宫女对食了。

那么，下面的日子和我结伴而过好不好？他直愣愣地脱口道，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他却并不后悔。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他有时为何会在看到皇上和亲王相处的时候不自觉地在脑海里浮现他的样子，原来他喜欢他！

深宫寂寥，对食之风自古有之，但是真心实意的也不在少数，太监和宫女之间能有真情，那么太监和太监之间也能有吧。

后来他是用尽浑身解数、软磨硬泡地终於得他一下点头。

他喜欢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最近又到大选了，这届的秀女可有出挑的？」或许是现在的氛围太过让人脸红耳赤不好意思，小林子随便找了个话题打散了空气中的粉红泡泡。

小柱子知道这人在这方面脸皮薄得很，明明能在伺候与皇上那啥完的理亲王时面不改色，搁到自己身上了，稍微过分一点的玩笑就浑身不自在。

「过几天该复选了，说到出挑的，我之前办事经过储秀宫，倒是见到一位小主无论姿容气质都凌驾於他人之上，若不是皇上心系理亲王，那位定然会有大造化。」小柱子也不取笑他，只认真地回了他的问题。

「真有那么好看？」小林子有些好奇。

「我没读书人那样会形容，不过我见到的秀女真的没有一个及得上她就是了。」

「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女？即使做不成娘娘，也可以指给阿哥们，那也是大造化了。」

「好像是……佟家的。」

小林子皱了一下眉头，旋即有些轻蔑地笑了笑，「佟家的……那倒是浪费了那般姿容了。」

「什么意思？」小柱子不解地看着他。

小林子踌躇了一下，才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小柱子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已经故去的佟皇贵妃居然说过那样大不敬的话（见《嫡子》２１章），不过仔细想来，皇上登基十二年，原本在康熙朝时占了大半朝堂职位的佟家，倒是不知不觉地被那拉家、郭罗洛家、赫舍里家等大姓替换个遍，地方的他不清楚，但是现如今每天上朝能见着的大人，姓佟佳的还真是凤毛麟角啊。

「你是皇上贴身大太监，百官巴结你的人也不少，只是这佟家你定要远着些。」小林子叮嘱道，那样满怀关心的眼神，看得小柱子心里热热的，搂过他的脖子又是一通乱亲。

「我可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太监，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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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皇后瓜尔佳氏叫人去把皇帝请来了坤宁宫，为的就是通过初选的秀女在宫里为期一个月的礼仪训练结束了，快到了复选挑人的日子，要胤礽去挑人。

「这些你看着办就好了，不过十八倒是该指婚了，而直亲王的世子弘昱在军中几年耽搁了婚事，这次定要给他仔细挑个好的。」胤礽对於每届大选都没什么兴趣，从来都是让皇后包揽所有的，他最多就是去看两眼就走了。

「是。这回出身好性子也好的好秀女不少，臣妾已经留意了，密太嫔也有了看上眼的，而直亲王福晋也递牌子进宫来说心中已有人选，只是……皇上，连续三届后宫都无新人，这次皇上身边也该添几个人了。」

胤礽顿了顿，过了片刻，淡淡道：「那你就看着也留几个吧，性子要懂事。」 他登基后除了在兴平元年封了原来身边的老人和在那届秀女里封了两嫔外，就一直没有充掖后宫，到如今这后宫也不过只有一后一贵妃四妃两嫔，共八人，对於一个不过四十二岁正值壮年的皇帝来说实在是少，而连续三届都无新人，宗室间倒是有些流言蜚语对着皇后，不过几乎每两年就有孩子出生，现在宫里有九位公主和三个还没有成年的阿哥，倒是没有人敢说皇后善妒。

「那这一次太上皇身边添不添人？他老人家下江南去了，臣妾不敢自作主张。」

「皇阿玛临走前说不用在他身边添人了，朕一忙倒是忘了和你说。」胤礽拍了拍额头，皇阿玛现在注重养生，於女色上基本就不怎么碰了。

「臣妾知道了。三天后在延禧宫的复选，皇上还是来一趟吧。」 皇后微微垂了下眼，柔声道。

胤礽想了想，点了点头，「你把秀女名单给朕吧。」

皇后把名单拿给他，他翻了一遍，听着她的讲解，对这届家世、出身都出众的秀女心里大致有了个数，然后又对她关心了几句就离开了坤宁宫。

拿着名单他回了养心殿，进了后殿的西梢间就看到承祜在靠窗的通炕上睡得香甜，不觉温柔一笑，轻轻地走过去坐下，为他掖了掖被角，昨晚他把这人折腾狠了，难为他今天还硬撑着参与朝议，幸亏午膳前就结束了，午膳后他去皇后那，自然就让这人在养心殿后殿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