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锺情
爱情是一种遇见,不能等待,也不能准备。
很多年之后,傅恒仍然记得,兴平三十一年的那一个春光融融的午后,艳红的桃花满天飘散,树下拈花微笑的少女,穿着月白色天云水漾旗袍,下摆用细碎的米珠织成一朵朵曼妙水仙,在日光下折出冰晶般的光色,清灵出尘恍若神仙妃子,桃花景致一瞬间在他的眼里黯然失色。
「……春和,春和……富察.傅恒!」
女子的娇斥终於唤回神游物外的傅恒,少年稚气的脸上带着些羞赧看向对面不满皱眉的美丽少妇,喃喃道:「姐姐,你叫我啊?」
「不然还有谁叫你?什么事情让我们的富察少爷失魂若此啊?」淑蓉揶揄的笑道。由於额娘早逝,这位幼弟可以说是由她看着长大的,所谓长姐如母,弟弟也十五了,今年又是大选,她自然是要好好为他选妻,今日把人叫过来也是问一问他是否有心仪的女子、喜欢何种类型的,断不愿委屈他让他不顺心。
「呃……没什么没什么。」傅恒尴尬的笑笑,脑海里却又浮现了不久前惊鸿一瞥的温婉少女。
淑蓉也不再揪着不放,捧起茶抿了一口,缓缓道:「春和,今年大选你也该娶亲了,可有喜欢的姑娘?」
因着国家一直坚持开放港口的政策,三十年下来,在朝廷的鼓励下民风渐渐开化宽松,颇有唐时之风,妇人女子出门行走与再嫁都渐平常,贵族男女之间自有正常渠道接触,所以这一辈不少年少夫妻都不是新婚之夜才见面,倒是出了不少恩爱眷侣,远的不说,就淑蓉也是在成婚前和自家夫君有过交谈,如今一直琴瑟和谐。
「啊?没……有……呃……」傅恒结结巴巴的,脸色通红,他只是见了那姑娘一面,说喜欢的话……太肤浅了。
「有还是没有?」淑蓉听得迷糊,追问道。
傅恒不说话了。
见他如此,淑蓉叹了口气,这弟弟就是太腼腆了些,「你不说我就当你没有了。我着人打听,也亲自相看过几位小姐,其中佐领那尔布之女乌喇那拉氏是今年秀女中最出挑的,姿容绝色,又极重规矩,实在是嫡妻的好人选。」
「这般家世的贵女,不是应该嫁与皇子才是?」傅恒很有求知慾的开口问道,虽然当今圣上不重女色,登基以来除了兴平三年和兴平十二年选过新人充裕后宫外,紫禁城再无新宫嫔,但是皇室子嗣繁茂,贵女们多指给皇子亲王子为嫡妻,他依稀记得圣上的八阿哥今年也到了适婚年龄,既然那尔布之女这般出色,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你是说指给八阿哥?本来是的,我之前进宫向皇后娘娘请安,贵人们似乎是有这样的意思,可是后来八阿哥亲自去求了皇上,说喜欢上兵部侍郎的女儿叶赫那拉氏,现在各家都在摩拳抆掌看能不能把这乌喇那拉氏求娶回家。我瞧着各位亲王的儿子不是已经娶妻就是还没有成年,细细算下来倒真没有哪家的适龄公子比得过我的春和,今天叫你过来就是问问你,如果真没有心仪的女子我就递牌子进宫向皇后娘娘求恩典了。」淑蓉说得洋洋得意,无论家世还是人品,她的弟弟自然是配得上乌喇那拉家的贵女。
傅恒低下了头,他自然是相信自家姐姐的眼光,只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抬头认真的看着淑蓉道:「姐姐,我……我刚刚前来的时候,在莹心轩前的走廊看到桃花源里站着一名女子……我……我……」他红着脸,我了半天我不出心生欢喜四个字,淑蓉却是懂了。
只是她并没有取笑傅恒,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冲疑的道:「那位女子可是穿着月白色绣天云水漾纹、下摆是水仙花的旗袍,长得极为温婉秀美?」
他连忙点点头,可是看她的表情,脸色立刻白了,「……那位姑娘难道是……府里的新人?不对,她可没有挽妇人髻!」
淑蓉立刻瞪了他一眼,「你可别胡说!那位姑娘可不能随便乱说的!」
傅恒闻言知道佳人并未为人妇,傻笑了起来,淑蓉见他这般表情,脸上却浮现了一丝为难,「春和……你可是对那位姑娘一见倾心?」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只是看着她,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了。」他红着脸轻声道,「姐姐,那位姑娘到底是?」
淑蓉叹了口气,「春和,如果是旁的贵女,甚至是圣上的公主姐姐都能为你求上一求,只是那位姑娘……姐姐实在是无能为力。」
傅恒吓了一跳,那位姑娘到底是何方人物?听姐姐的语气竟然是连公主都比不上她的?
「那是五年前晋封的固伦睿安公主。」
「固伦……当今皇后不是只生了一女,封固伦和硕宁安公主,兴平十四年指婚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之孙达尔齐,怎么还会有固伦公主?」傅恒想不明白了。
「因为这位睿安公主是理亲王的嫡孙女!出生於兴平十四年,额娘早逝,弘昭贝勒又是个痴心不悔的,扬言终身不再娶妻,偌大的理亲王府没有一个女主人,加之那一年宁安公主又出嫁了,皇上怜惜皇后膝下犹虚,便将其抱养宫中。皇上登基之初下过圣旨,公主晋封是要进行考核的,而睿安公主自小便聪慧异常,通史书典籍满汉蒙语,精骑射规矩礼仪,还学贯中西,其能力学识实是众公主中第一人,能与当初的宁安公主比肩,就连闺名都是由皇上钦赐鸣凰二字,与宁安公主的凤敏相互对应,还曾闻她的容貌和圣祖的仁孝皇后有九分相似,皇上与理亲王自然极为宠爱,如此尊贵之身……只怕又是要和亲的。」淑蓉瞧着弟弟变得失魂落魄的神色心中也是不忍,但是既然只是见了一面,还没有泥足深陷,那不如现在让他清醒过来的好,人生总是要有些遗憾的。
傅恒真没想到他一见锺情的女子竟然是如此不能求的人物,无奈苦笑,又想到那般温婉秀美的姑娘要到苦寒的塞外和亲,心中就忍不住怜惜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姐姐,阿玛几天前和我说想让我到云南军中去锻炼锻炼,我今年毕竟才十五,还年轻,娶妻之事待我从军中归来再说吧。」
淑蓉看他意兴阑珊的模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点头应允了,反正兴平二十二年的时候皇上下旨将秀女的选秀年龄从十三到十八,改成了十五到二十,说是深宫寂寥,怜惜八旗女子过於年幼便进宫侍奉,倒是让民间赞赏皇上仁慈。
傅恒没想到他的爱情还没有发芽种子就已经死了,说不得多伤心,只是茫然惆怅却是一定的,再与姐姐寒暄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几日之后,傅恒便离京远去,一去就是三年,富察家一向是靠军功固皇恩,更有禁军世家的美称,从云南军中归来,曾经带着些腼腆羞涩的少年已经成长得刚毅可靠。
兴平三十四年,兴平帝决定到伊犁看望出嫁多年的固伦和硕宁安公主,此番出行准备充足,也含了考校八旗子弟的意思,所以各家使尽浑身解数都要挤进随侍之列,更是耳面命提自家儿子好好表现,要是得了圣上青睐那就是荣耀之极了。
而傅恒因为有个强大的姐夫——兴平帝长孙,奕亲王嫡长子永琛的举荐,得了个正四品二等侍卫的职位,被安排进了随侍之列,羡煞了不少人。
此番出行人数极为庞大,所以走得并不快。
这日圣驾停驻在乌兰布通,正是四月初夏,一眼望去皆是没有尽头的绿色,让人恨不得策马狂奔一番。
「春和。」
傅恒闻声回头,就看见爽朗英气的姐夫正对他招手示意,他连忙迎了上去,「荣贝勒。」永琛这爵位与他的阿玛弘皙一样也是在兴平三十年得封的。
「出门在外,又是自家亲戚,就不要那么多虚礼了,叫我姐夫就好。」永琛拍了拍傅恒的肩膀笑着道。
「礼不可废。」傅恒仍旧恭恭敬敬的道。
「这富察家的家教果然是极好的。」清冷的嗓音带着些许低沉,十分悦耳,听得出来是男子的声音,却又透出若有若无的媚意,扣人心弦,让人只想着能再听此人说上几句话。
傅恒微微抬眼,这才发现永琮身旁站着一位弱冠青年,那容颜——浓稠艳丽如最盛的牡丹,狭长的凤眸入鬓让那张脸更添妩媚,然而眼底的光芒如寒星,冰冷濯然,眉宇间皆是淡淡的桀骜之意,倒又像是雪地里赫然而出的一枝亮烈红梅,孤傲入骨,这般气场,无论是谁都不会也不敢把他错认为女子,即使那皮相当真绝色无双。
「富察家惯常是谨小慎微的,不然不会从圣祖到皇玛法都一直委以重任。」永琛笑着对男子道,那男子看着他,眼神倒是柔和了几分,更显美艳,「春和,这是理亲王家的永翊贝勒。」
傅恒迅速敛起眼底的惊艳,恭敬的行礼。
理亲王家的……那不就是睿安公主的弟弟?这龙凤胎倒是不像啊……傅恒这时才发现,即使三年过去,当年惊鸿一瞥的女子容颜竟清晰如昨,也不知道她指婚了没有,他可是不敢向姐姐打听半句,就怕得到令人心碎的答案。
「春和,你现在可有事?没有的话就陪我们去骑马吧,这么好的天气实在不应该浪费了。」
傅恒想着刚好轮班了,便点了点头跟随其后。
风吹草低见牛羊,一匹匹骏马在草原上驰骋,年轻人的样子活泼而富有朝气,让人看着都觉得心情愉悦。
只是永琛一行人策马不过半个时辰,兴平帝就派人来把永琛和永翊唤去,傅恒自然是没得跟随的,便与二人分别了,独自骑马漫无目的的奔驰着。
跑着跑着,远方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呼,隐隐约约的似乎在喊着「来人呐……」,傅恒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便立刻挥动马鞭朝着声源处去了。
「发生何事了?」傅恒来到的时候就见一群骑装女子脸色惶恐不安,泫然欲泣的叫喊着,连忙问道。
「芳公主的马突然失控,睿安公主从自己的马上跳到疯马上救人,往南面去了,我们的马都追不上,赶紧去救人,南面可是有一面断崖啊!」一名看着像是领头的女子哭喊着道。
这话音一落,傅恒就立刻策马狂奔往南而去!脑海里只有一句话,那个女子有危险!他一心只想着快点快点快点,终於瞧见了一匹狂奔的马,马背上是一道火红的身影,还看见那疯马左后方还有一个与自己一样是侍卫打扮的男子策马跟随,想来也是来救人的。
傅恒更加用力挥动马鞭,越来越接近,在距离约十米时,他便瞧见疯马上一道粉色的身影往那侍卫的方向一跃,而那火红的身影却依旧在发疯狂奔的马背上,他下颚一紧,加紧接近疯马。
「公主,跳过来。」终於两马距离只有一臂之隔,傅恒使劲伸着手,满眼的担忧毫不掩饰。
鸣凰紧抓着缰绳,两腿夹着马腹,樱唇抿得死紧,杏眸里却并无害怕,反而有着令人赞叹的冷静沉稳,本在寻着地方跳马,身旁却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她扭头与之对视不过眨眼时间,便有了判断,毫不犹豫握住了傅恒的手,借力一跃,稳稳落在他的身前。
傅恒心下一松,却骤变突生,原来两人共乘的马前蹄竟踏上了一个被绿草遮掩的浅坑,加之马儿的速度不慢,马儿就前腿一跪,惯性使然把两人都抛离了马背,傅恒想都没有想就搂着鸣凰,以己身做护,摔到地上翻滚几圈停下来后仍旧牢牢护着怀里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她受半点伤害。
鸣凰在他怀里趴了一会才醒过来,连忙撑起身来,却发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额上还冒着细汗,便着急的轻拍他的脸问道:「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傅恒看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刚想说话,眼前却一黑,昏了过去。
鸣凰吓了一跳,连忙察看起人来,手抚到他的后脑时,一片湿润之感,抽回一看,竟是触目惊心的淋漓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