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忘记我(下)

养心殿的东暖阁内,宫灯里烛火摇曳,映出坐在床边的帝皇脸上有些失神的表情。

而宽大的床上,承祜正躺在上面,紧闭的双眼上是即使没有了意识也依旧紧皱着的眉,脸色苍白得彷佛透明,了无生气。

「……对不起……」胤礽轻轻呢喃道,脑海中是太医的话。

「理亲王本就先天体弱,需要常年调理,现在脉象虚浮,是疲劳过度,饮食不正所致,又愁思郁结,急怒攻心之下才会吐血,必须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急怒攻心……都是被他气的!

他看着那人走出养心殿,那个背影莫名的就让他觉得心慌,心底有个声音要他追才出去,要不然他会后悔的!

而幸好,他遵循心意追了出去,要不然……

胤礽闭了闭眼,看到那人软倒在回廊栏杆处时,瞬间的恐惧盈满心头,而当走近看见他唇边和手心处的血迹时,更是让他四肢僵硬,心脏像被一只手用力狠狠掐住,痛得像是死了一回似的。

「我们……不单单是兄弟……还有什么?情人……或者……爱人?」他伸手轻轻抚上承祜瘦削的脸颊,想到抱起他赶回养心殿的东暖阁时,那彷佛没有的重量,就觉得怜惜又心疼。

今天的接触下来,他完全感受得到这个人对自己的重要性,吻他的时候心里的感觉是带着珍惜渴望而不是狎玩之意,他的情绪举动也完全牵动着他。

可是为什么就偏偏忘记了这个人?

胤礽叹了口气,轻轻为床上的人把被子往上拉了些,这些动作毫不生涩,彷佛做过了无数遍,身体明明记得,脑海中却没有任何记忆。

这样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阿玛说我最好一辈子不要想起来,要不然把你弄成这幅样子,我就等着心疼死吧。」想到康熙不久前得知承祜晕倒,急忙前来探望的时候,挥退奴才对着自己就是一番怒吼。

「你说你到底对我有多重要呢?看着你这幅模样,这里就控制不住的痛。」他说着,抬手摀住了自己的心脏处。

而床上的人依旧静静躺着,给不了他回答。

时间缓缓流动,直到小柱子进来和他说该上朝了,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样守在这人床边一个晚上,丝毫不觉得疲惫。

眼神不禁有些复杂,他发现自己对这个人太在乎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贪恋。

对着某种事物着迷,太不稳定,不保险,不理智,总有种受制於什么的感觉。聪明的帝皇不会这么做,不会留下这样的弱点,影响自己的决定,不论是从哪方面来说。可是一想到这个人如果不在了,就会有种世界会崩毁的惊慌感。

胤礽甩了甩头,决定还是先把这事放在一边,先上朝去,只是路上却一直在想,和这个人一起的记忆都是些什么样子的场景呢?

他离开没多久,床上的人也幽幽转醒,水润的杏眸里满是刚清醒的茫然,好一会记忆才回笼,看着明黄色的帐幔,怔忡了好久,才缓缓从口中溢出一声叹息。

刚从床上坐起来,受了皇帝命令留下来看着的小柱子听见声响连忙走了进来,恭敬的对着承祜道:「王爷您醒了,感觉如何?可需要传召太医?」

「这里是?」承祜看了他一眼,虽然心里已经猜到自己身在何方,却还是询问道。

「回王爷的话,这里是养心殿的东暖阁,皇上上朝去了。」小柱子道,然后微微抬眼,看着承祜似乎有些怔愣,踌躇了一会继续道,「您在西边的回廊里晕倒了,是皇上发现亲自把你抱回来的,太医说您要静养一段时间。皇上还守了您一晚上。」

承祜闻言,脸色也不变,只是扫了小柱子一眼,后者立马跪了下来,「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起来吧,本王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况且你是皇上的贴身大太监,也不应该由本王处罚。」现在的胤礽毕竟不是以前的那个,帝皇最忌讳的就是奴才自作主张,他这也算是提醒了。

「谢王爷提点。」小柱子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的,他可是跟着胤礽足足三十五年的人了,无论前朝后宫谁敢不给自己三分面子?他也一直本分,牢记着太监的生存之道,对承祜说那些话他自然不是一时冲动,皇上把人抱着人跑进养心殿和守着人一晚上的表情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虽说皇上现在不记得理亲王了,但是毕竟是四十年的时光,即使没了记忆,那感情却还是在的。

承祜也没管他心底的弯弯绕绕,吩咐让人进来伺候洗漱穿衣,又吃过太医早就吩咐醒来后要喝的药,便对着小柱子交代几句,出宫回府了。

所以当胤礽下朝回来发现人去楼空的时候,脸色铁青的咬牙说道:「人呢?」

「回……回皇上,理亲王出宫回府去了,说他自会给您上奏折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好,既然太医让他静养,这段时间他都不会上朝和进宫了。」小柱子跪在地上,快速把承祜的话完整复述一遍后就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唯恐被帝皇迁怒。

沉默了一会,胤礽沉沉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呆站了一会,胤礽才叹了口气回到正殿批阅奏折,只是良久都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那人怕是生自己的气了吧……也对,这事搁谁谁都生气,所以也不差人告诉一声就直接走了,是不想见到自己吧。这样也好,自己面对他时感觉就挺微妙的,说话有点不经脑子,别又再把人气到吐血,那可就不得了了。

可是,要有一段时间要见不到那个人,怎么只是这样一想就觉得有些寂寥呢……

还有他身体也太单薄了,必须要好好补补。胤礽顿时有些坐不住,一会后就把小柱子喊了进来。

「去朕的私库里挑些最好的药材送到理亲王府去,记住一定要是最好的,你再看看有什么他可能会用得到的也一并送去,就说……就说是朕感念理亲王最近的操劳,让他万事放宽心,养好身体才是要紧的。」先不管记不记得这人,反正他就是不爽他那身异常咯人的骨头,再说皇阿玛都说自己要记起来肯定心疼死,那现在先补救补救,做两手准备为好。

%%%

「啊啊啊啊!!!渣攻渣攻渣攻!!!他这个渣攻!!还以为他是帝王忠犬来着,居然渣属性隐藏得这么深!!!可恶可恶可恶!!甩了他,踹了他,天下好男人多了去了,别挂死在那棵歪脖子树上!!」

午后的阳光正好,承祜坐在树荫下看着对面无比气愤的俏丽女子,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真心愉悦的笑容。

「熙鸾,你都骂了快半个时辰了,还真佩服你不带半个脏字且不重样的,不过你还是先喝口茶吧,免得嗓子哑了。」说着就递过去一个茶碗。

曾经的理亲王继福晋,现在的J江老板、河蟹总攻程熙鸾童鞋愤愤的接过茶碗,狠狠的灌了口茶,舒缓舒缓自己使用过度的喉咙,动作之豪迈真是糟蹋了娇俏可人的容颜。

承祜在府里休养已经快半个月了,每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看着还蛮有成效,起码他的脸上开始长肉了。

而程熙鸾因着前一段时间去了江南谈作品发行的问题,一回来就听说理亲王病了闭门在家休养,当即心急如焚,第二天一早就来探望了。

承祜看着面前快三十岁的女子,身上的青涩已经蜕变为成熟,但是眼底的那抹纯真还是一如往昔,可能是因为相似的经历,又或者觉得她是在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过来的,接受事物看待问题的角度都是那么的与别不同,所以在她询问起他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他缓缓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承祜,你别太伤心也别太生气了。」冷静下来,程熙鸾看着他眉宇间隐约可见的忧郁,软声道。

她记得他曾经说过,那个人的存在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现在那个人轻而易举的就把人遗忘了,他的伤心痛苦必定是难以言说的。

太子!你果然不负众多清穿文里塑造的渣形象!!!!

承祜突然觉得后颈一冷,鼻子一痒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怎么了怎么了?着凉了?要不我们回屋去吧。」程熙鸾吓了一跳,连忙担忧的看着他。

承祜笑了笑表示无碍,「熙鸾,我没有生气,因为我都不知道我能对谁生气。胤礽?可是这并不是他自愿的;不是有句话叫做不知者不罪吗?而且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你就知道替他说话,他都那么过分了!」她不满的道,「你就是对他太好了,他才不懂得珍惜,这么狗血的记得全世界却偏偏忘记你一个,他想起来之后是不是要和你说,不是你不重要,而是因为太重要了,你一个就能抵过全世界?噢,太烂了!」

承祜被她生动的表情逗笑了,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可能是因为有了倾诉的对象。他和胤礽的感情,不能和阿玛兄弟说,因为他们即使明白接受但还是有着隐隐的不自在,而熙鸾却是永远都能高度坦然甚至激动的去看待。

「承祜,一定要是他吗?其他人不可以吗?」她突然情绪有些低落的问道。

他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熙鸾,你心里明白的,不是吗?」

「那……那他要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你怎么办?」她有些激动的道。

「想不起来吗……也不过是退回到单纯的兄弟关系,也……没什么吧……」他低声道,声音里却有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程熙鸾难过的看着他,「你这样是不对的……把一个人当成自己的全世界,这样的爱是自虐……不是说爱人要先爱自己吗?你说过的,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可是为什么你自己做不到?」

「熙鸾。」他轻轻道,转眼望向湛蓝的天空,阳光那样灿烂,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但是我对他……却不单单是爱情……在成为承祜之前,我的人生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满是算计阴谋,父子兄弟是完全没有信任可言的。直到我取代了这个身体的灵魂,我本就是这段历史里的一个变数,由我而起的不同,所以我想去改变……胤礽的出生,母亲的离世,我……知道他的一切经历,知道他所有的忧虑……所以绝不允许他走上废太子的路,从一开始,我就是把他摆在了比自己还重要的位置上,在权力的风口浪尖上为他撑起一片天,守护着他不再背负克母之名,让他在那个深冷的宫中有了温暖的寄托,一步一步的教导他,引导着他在权力之路上走得更远……一晃四十年过去,时光积累起来的感情包含了太多太多,我想我投注在他身上的感情已经包含了人类所有最美好的情感了吧?所以你说,还有谁能替代得了他的位置?除了他我还怎么可能对别人这样付出?熙鸾,你不会明白的……」

「我真的不明白……」她苦笑起来,那样平淡的语气却能感受到浓烈的感情,她不太懂阴谋争斗,却明白一个没有了母亲的皇子要守护着嫡亲弟弟一路成长,还要堤防这弟弟太子之位引来的攻击,当中付出的心力又岂是常人所能想像的。而且原以为弟弟登上了皇位便能幸福的一直在一起,却没有想到他的幸福只有短短十年,这人的人生已经过了一半,但是辛苦二字却占了三分之二。

用力趴趴头发,好好的柔顺黑亮长发就被她弄成了鸡窝头,承祜有点好笑这孩子在女身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女人自觉都没有,伸手正想帮她顺顺,却被她一手握住,紧紧的,彷佛要永远不放开一般。

程熙鸾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承祜,眼底是不再掩饰的爱恋。

「你知道吗?心理学家研究过,人类迷恋一个人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四个月,如果超过了,那就证明了你是真的爱上他了。我十四岁成为你的福晋,十五岁喜欢上你,二十岁假死和离去游遍大江南北,二十七岁回来这里在你的帮助下开创了属於我的事业,直到今年三十岁,算下来以及过去了十五个年头,我看着你的样子你的笑容,和你接触我都依旧有着迷恋的感觉。爱新觉罗承祜,我爱你。」

承祜看着她良久,缓缓道:「你知道我对弘昭的额娘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