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佟佳氏的死所引起的连锁反应令前朝后宫都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圣心难测,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只顾本分之事。
直到八月中秋,天上皓月最圆之时大福晋诞下一子,宫中的沉闷压抑才一扫而空。
太后和康熙都无比高兴,这个孩子是康熙孙子辈的第一个男丁,长子嫡孙,出生的时辰也好,康熙当即赐名为弘昭,诸多因素加起来就注定了这个孩子必定极贵。自其出生后,大阿哥府的赏赐就没有断过,如流水般涌入,一时间风光至极,满朝瞩目。
大阿哥最近也的确红光满面,整个人都洋溢着喜获麟儿的喜悦,本就出色的皮相更显耀眼夺目,只是一月之后,他的眉宇间却渐渐呈现忧色,并且越来越浓郁,甚至有时候会出现明显的晃神。
很多人都开始好奇,连康熙都忍不住出声询问他是否有心事,再三逼问之下才得知原来大福晋的身体不太好了。
原来大福晋此次产子是十分凶险的,虽然后来母子皆平安,却伤了元气,太医几乎每天问诊,但是都不怎么见起色。
康熙见他神色担忧,劝慰了几句又赐下了一些药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倒是想起京中许多命妇都很是艳羡大阿哥夫妻俩的伉俪情深,南巡之时他也曾见他为夫人带回不少小礼物,不贵重却花了心思,如此细想,倒是让困扰他心底多时的那份怀疑打消了不少。
入冬之后,大福晋的身体却越发的不好,缠绵病榻到了不能下床走动的地步,太医用了多少贵重药材都没见起色,私底下和大阿哥报备过,若能撑过冬天则无事,若不能……就要有心理准备了。
康熙看着承祜越发的忧郁憔悴,心里稍微有些觉得这个孩子太情重,但是转念又有些放心,也把太医召唤到跟前询问了一番,思考或许该给他赐两个妾室了。
十一月中旬,大雪纷飞,大福晋的房里地龙烧得暖和,可是卧床数月的子雅脸色却没有一丝红润,模样憔悴得失去了青春的亮色。
承祜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她已经瘦得好像只剩骨头的手,眼里带着浅浅的痛惜。
「爷,子雅命薄,怕是很难再伺候你了。」子雅咳嗽了几声,无力而虚弱的道。
「你还年轻,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呢?你还要看着弘昭长大呢,会没事的。」承祜温柔的摸了摸她的额头,语带怜惜。
她羞涩的笑了笑,看着竟是恢复了往日的神彩,承祜心下却是一沉。
「爷,你很好,真的很好,能嫁给你,是子雅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她满含爱意的凝视着他,那样浓烈的感情让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愧疚,什么宽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沉默的看着她。
「爷,子雅有几句心里话想和你说,听完之后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她轻轻的摇着他的手,表情是他熟悉的小女儿娇态。
对於承祜来说,子雅是妻子也像是女儿,他给她正妻的尊重和女儿般的宠溺,按照这个时代的女子所定义的幸福生活的标准给予她一切,他是喜欢她的,也仅仅是喜欢。现在看到她的生命即将消逝,他的心里也有着悲伤,他愿意满足她现在一切的心愿,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爷,我的额娘热爱诗词,受她的影响我虽说不上是诗文大家,却还算是腹中有墨,在闺阁之中也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话本,尤其是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爷,你会不会觉得子雅有失庄重?」想到少女时期的无忧,子雅眼睛显得无比透亮。
他轻轻摇了摇头,「子雅这般可爱也是我所喜欢的。」
她抿唇笑了笑,「我也曾经幻想过与将来的夫婿过着书里面那样浓情蜜意,举案齐眉,夫唱妇随的日子,只是额娘虽然宠溺我,但是大家女子的教导却是样样不落的,后来我也知道书中描写的毕竟只是故事,过日子是不能只有那些情/情/爱/爱的,明白了之后虽然惆怅失落却并没有怎么影响我的心情,只是偶尔心底还是有着那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现在都还在,爷,子雅是不是一个傻丫头?」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叹了口气,「子雅,对不起。」
她因着他这样一句含着愧疚和怜惜的话红了眼眶,眸子里泛起了浅浅的水雾,「爷,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贪心了。京中多少女子羡慕我。成婚以来,你总是温柔体贴,出门在外心里也有记挂着我,还没有纳妾,让我不用去面对那些后院斗争,我是多么的幸福呢?只是,爷……你为什么就不爱子雅呢?」
人是贪心的动物,生活安逸富足就会希望精神感情都美满,子雅的性格里面有着才女所特有的窍细敏感,在她爱上了自己的丈夫之后她也希望能被回报同样的感情,即使她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那么的不切实际,可是承祜那让人沉沦的温柔却每每让她越发的渴望,在这弥留之际,她终於忍不住问出了心底压抑许久的问题。
承祜静静看着她哭得哀切,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去温柔劝慰,他的确无法爱她,那么在这个时候也不愿意用温柔去残忍的伤害她。
哭了一会子雅才止住,脸上有了点郝然,「对不起,我……我逾矩了。」
他只是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子雅,我是喜欢你的。」
她愣了愣,苦涩的笑了,「爷,我知道你对我有夫妻之情,但是我却不是你愿意患难与共的人。甚至我并不在你的心上。我有时候也会觉得不甘,是因为我不好你才不爱我吗?但是又很快的对自己说知足吧,嫁给皇阿哥还说什么爱不爱的。可是爷,为什么我要发现你心里有人了呢?因为有了对比,所以我才觉得难受所以才放不开。」
他心头一震,微微垂下的眼帘闪过一抹杀意,随即温柔的道:「子雅你说什么傻话呢?」
她并没有感觉到他的变化,继续说道:「爷,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发觉吧?你的心里有着一个很重要的人,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是有时候,我会在你的脸上发现一抹很温柔的笑容,与对我和其他人的笑是不一样的。」那是发自内心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让看到的人想得到并生出嫉妒。
她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承祜看着连忙要叫人,却被她拚命摇头阻止,「爷……咳咳……子雅不行的了……你……可以抱抱我吗?」
生离死别总是让人难受,他叹了口气,轻轻把她抱在了怀里。
「爷……这是你第一抱我……」她挪了挪脑袋,嗅着他身上的清淡檀香,温暖得让人不舍,
「爷……我好羡慕那个住在你心里面的人……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把她纳入府中……爷……你能答应我好好照顾弘昭吗……不让任何人伤害他……即使是你将来那人为你生下的孩子……」
「傻子雅,爷答应你,弘昭会是我最宠爱的孩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也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他的地位。」承祜低声道,因为很可能他这辈子就只有弘昭这一个孩子了。
子雅安心的笑了笑,「爷……你偶尔会对子雅说些甜言蜜语……」
「要我现在再说吗?」
「不是的……其实每次听你说完……我都难受……」
「为什么呢?爷可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甜言蜜语啊。」
「呵呵……曾经在一个话本上看到……情深难言……你若真爱一人……反而隐秘……甜言蜜语……多数是说与……不相干之人……」
的确是情深难言……承祜闭了闭眼,感觉到怀中之人已经了无气息,心里有着因愧疚而生的细微疼痛,俯身轻轻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承蒙错爱。」
大福晋的病逝让京中很多人都惋惜不已,看着出殡之时大阿哥那羸弱似能随时晕倒的样子,皆叹息红颜薄命,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之人。
只有承祜知道,他这般表现为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