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染扶着齐瑛的胳膊,任由他絮絮叨叨说着这些话。最后齐瑛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整个人绵绵的软在了地上,齐染随他蹲在一起。
齐瑛闭了闭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了出来,流到他的嘴角涩涩咸咸的。齐染静静的陪着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齐瑛恢复神智,他用手抹了抹脸颊道:「让三哥见笑了。」
齐染这才开口:「无妨。」他看齐瑛还想进内室陪伴梅妃,便开口道:「梅娘娘现在是庶人,你若想让她风光大葬,就同我一起去面见父皇吧。」
齐瑛顿住,他回头看向齐染,神色戚戚道:「太子殿下现在只想到这些吗?」
齐染定定的看着齐瑛,直到看着齐瑛转开了眼,他道:「那你说我该想些什么?」说完这话,齐染抬脚离开了这栋放置梅妃屍体的房子。
在他走出冷宫的大门时,齐瑛追了过来,他小声道:「对不起三哥,刚才是我想岔了。我只顾着为母妃的离世伤心,却忘了她现在还是罪身,按礼是不能大葬的。」
齐染淡淡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一直飘在齐染身边的林悦,看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哥哥当得还是真是累,想明白了就喊你三哥,想不通,死脑筋的时候就称呼你太子殿下。」
齐染垂下眼没有吭声,林悦不知道齐染在想什么。反正以他那不怎么有人性的性子,齐瑛若是他弟弟,三番五次在自己面前反覆无常,那他肯定会翻脸的。
当然,也由此可以看出,在齐瑛心底是有一根刺的。时不时会刺痛他的心,提醒他一些事。
齐瑛和齐靖从冷宫朝皇帝的宫殿走去,而皇帝这时也在烦恼不已。说来梅妃自尽而亡,而且她还是罪人,更是庶人,贤妃对她的丧仪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想来想去,便来求见皇帝,请他拿个主意。
皇帝问贤妃道:「你觉得她当以何种身份下葬?」贤妃想了想轻声道:「臣妾也不知。」
皇帝在心底叹了口气,心道贤妃果然没有安贵妃能做事,若是安贵妃掌管六宫,她前来肯定不会问自己怎么做,而是拿好章程问自己可不可行。
一时间皇帝有些意兴阑珊,他道:「你下去吧,朕再好好想想。」贤妃也知道自己的回答不是那么让人满意,听闻这话忙离开了。
皇帝等贤妃走后,便吩咐下去了,说是谁也不见。直到齐染和齐瑛偕同而来。皇帝知道两人前来做什么,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让他们进来了。
不过进来的只有齐染,皇帝挑眉道:「齐瑛呢?」
齐染跪在地上道:「父皇,七弟在殿外跪着,他说梅娘娘犯下大错,他没有脸来见父皇。」
「他的确是没有脸来见朕。」皇帝不是那么高兴道:「这话也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是你教他这么做的吧。」
齐染脸上有些郁闷,道:「父皇慧眼如炬,儿臣不该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皇帝看着齐染老实说这话的模样,他摇了摇头道:「起来吧,朕知道你们为何而来的。」
齐染并没有如皇帝所说的那样起身,他瞅了瞅皇帝,道:「儿臣斗胆,敢问父皇以何种仪葬安顿梅娘娘?」
皇帝道:「她都是庶人了,还害过你,你还一口一个梅娘娘的叫着。朕知道你长情,也不愿薄了你的脸面,便以嫔位让她下葬到如嫔她们那里吧。」如嫔是这些年在宫里早逝的妃嫔,那些人都被皇帝安置在一起下葬的。
皇帝的意思是合葬。
齐染听了这话,忙叩头道:「父皇,梅娘娘有生育七弟之功,又有抚养儿臣之苦劳。她做的那些也只是爱护七弟的私心,儿臣求父皇以妃位独葬梅娘娘。」
「放肆。」皇帝有些生气了,他把茶盏摔在地上,他沉着脸道:「斐梅儿乃是朕亲口所述的罪人,她又是自裁而亡,乃是大不敬之罪,简直是不把朕放在眼里。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已经够宽容的了。你若执意如此,别怪朕不给你留情面。出去吧。 」
齐染皱眉还想说什么,皇帝杨声道:「出去。」齐染看皇帝转过身了,他跪在地上沉默了下,然后默默的转身出去了。
大殿下面,齐瑛跪在地上,他虽然跪的远但还是隐隐听到了皇帝的呵斥声。他有些着急,正想进去看看,便看到齐染走了出来。
齐瑛看着齐染走到自己身边掀开衣袍同样跪了下来,他低声道:「父皇不同意吗?」
齐染看了他一眼道:「无妨,父皇心软,很快就会同意的。」
齐瑛面色有些苍白,他道:「三哥,我自己在这里跪着就行了,你回去吧。」齐染没有搭理他,齐瑛看着齐染白净的侧脸,动了动唇,最终也没有说别的话了。
齐染旁边,林悦一直在以一个很舒服的姿势躺在地上,他看着跪在旁边的齐染道:「这一跪说不得就要跪上几个小时,我就不待在这里干看着无聊了,先回去了。」
说完这话,林悦就飘起来离开了。齐染扭头想要看看他,但是刚有所动作,齐瑛便看了过来,齐染又沉默的垂下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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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染和齐瑛跪了一个时辰,皇帝便让他们进去了。大殿之内,皇帝脸色沉沉的看着两人,齐染和齐瑛都低着头没有说话。
许久后,皇帝道:「罢了,太子既然开口了,那就以妃位之礼独葬吧。」齐瑛听了这话猛然抬头,脸上是说不出的震惊和喜意。
皇帝没等他表达自己心中的感激,便挥了挥手道:「梅妃对不住的是太子,太子愿意原谅他,朕便给太子这个面子。你们都下去吧。」
齐染和齐瑛谢过皇帝后退出大殿。走了一段路后,齐瑛看着齐染有些感激的说道:「三哥,这次多谢你了。」他本来以为让皇上赦免皇上的罪就行了,没想到齐染会求皇上恢复梅妃的妃位。
齐染有些心不在焉的道:「无妨,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太伤心了。」
齐瑛嗯了声,神色仍旧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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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妃以妃礼下葬,在前朝和后宫都引起了一阵动荡。后宫主要是觉得皇上仁义,太子齐染实在是受宠的很,一句话就能改变皇上的想法。而前朝则因此引发了一段争辩。
争辩的内容是犯下大错的梅妃应不应该因为身死而得到特别对待。
安家这些人自然觉得是不应该的,他们恨不得立刻把齐瑛和齐染的关系挑拨到冰点,不过看着皇帝阴沉的脸,他们只是提了提,也没有太出头。
这种事,有人会乐意出头的。
出头的人不是旁谁,就是贺敏书。贺敏书跪在地上郎朗而言,他首先是肯定了太子齐染和七皇子的孝心可见天地。
而后道:「皇上后宫之事,说是家事但也是国事。斐氏对太子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她犯下的乃是重罪,现因重疾而亡,皇上就要赦免她的罪状,恢她妃位,实在是不可取。若日后后宫人人都有这般心思,那对太子殿下何等不利?」梅妃是自尽而亡,但对外称是病逝的。
林悦跑来时,眼看到的就是贺敏书侃侃而谈的模样。林悦在听到贺敏书说道:「微臣今日就算拼了一条命也要向皇上进言,此行不可取,此邪风一旦开启,对后宫对前朝都是十分不利的。」
林悦看着林老太爷的背影,心里祈祷着,他想成为林老太爷,在这满朝文武面前说说话,怼怼跪着说话都不腰疼的贺敏书。
祈祷了好大一会儿,林悦才有那种晕天眩地的感觉,然后他就成了林老太爷。
此时朝堂上正因贺敏书的话沉默,林悦顶着林老太爷的壳子开口了,他道:「贺大人进言就进言,怎么每次进言都要扯上自己的性命呢?合着这满朝文武就你有忠心,别人都虚情假意?」
众人一看是林老太爷开口了,脸色都有些怪。
皇帝坐在夸大的龙椅上,道:「林卿这是有话说?」
林悦出列,淡然道:「微臣的确有话说,不过微臣的观点和贺敏书大人完全不同。后宫之事乃是皇上的家事,皇上愿意怎么处理自己的家事,那是皇上自个儿的事。身为朝臣,当为皇上分忧,而不是找茬。」
贺敏书勃然大怒道:「微臣身为御史,就有直言相谏的责任,林大人这话何意?斐氏犯下重罪,微臣就事论事,依照祖制,她就不能入土为安。 」
林悦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每次皇上不同意贺大人的观点,你都是要死要活的。你现在就是在以死相逼,非要皇上同意你的观点。皇上乃真龙天子,依照祖制,皇上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乐意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你这么强行逼迫的,是不是也违反祖制啊?那要论罪,你是不是当斩啊?」
贺敏书第一次见林老太爷这不讲理的模样,他怒瞪着眼睛,道:「林尚书,你这是胡搅蛮缠。皇上,微臣乃是忠心一片……」
林悦反唇相讥道:「贺大人,要比忠心,你倒是说说这满朝文武哪个对皇上不忠心?当然,这忠心的要是论以死为要挟的话,那都比不过你。你也别气,要是被我说的反驳不了去撞柱 ,那你这御史做的也的确没意思。贺大人,这以死相逼,就是在冒犯皇上。以往大家看在都是同僚的面子上,都懒得因为这点小事指责你,但你不能得寸进尺啊。要不然,我们不听皇上的了,都听你的,反正你只要一说死,皇上都听你的。」
林悦这话说的有些重了,贺敏书还真想直接撞柱子以证自己的清白。
皇帝这时已经不想听贺敏书说话了,他开口道:「林卿说的对,这乃是朕的家事,就不劳各位爱卿多操心了。若是没有其他事,就退朝吧。贺敏书,你以下犯上,对朕不敬,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吧。」
林悦这次也不知道是心意不强烈,也不知道是其他原因,总之皇帝刚说完话不久,他便从林老太爷身上飘出来了。
林老太爷刚回过神,听到的便是内监尖叫着退朝的声音,还迎来了贺敏书恶狠狠的眼神。林老太爷很是纳闷,贺敏书就是一条疯狗,他瞪着自己做什么。
文武百官离开大殿时,贺敏书走到林老太爷跟前,弯腰恭敬的阴沉沉道:「林尚书,今日下官实在是领教了,日后请多多指教。」说完这话,贺敏书便离开了。
林老太爷:「……」贺敏书与其说是在和自己打招呼,不如说是在下挑战书,林老太爷只觉得此人莫名其妙的很。
林老太爷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见齐染和齐瑛朝自己走来,两人都很和善的看着自己,尤其是太子甚至难得给自己露了个笑脸,齐染道:「刚才多谢林尚书仗义执言。孤和青王在此谢过了。」
齐瑛也跟着道:「多谢林尚书。」
林老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