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很难闻,也很苦,齐染却面不改色的仰头喝下。等他喝完,吉祥忙递上去一罐蜜饯,齐染看着那蜜饯有些出神。
吉祥看他没有动,神色有些恍惚,心里有些不知滋味。贴身服侍齐染的宫人都知道他不大喜欢喝那些苦药的。以往齐染生病需要喝药时手边都准备的有蜜饯,那都些蜜饯都是梅妃亲手做的,齐染很喜欢。
现在这蜜饯虽然早已换了,但是齐染看到这些,怕是会想到梅妃娘娘吧,吉祥心里有些发苦的想。不过他还是面无改色的把东西往齐染面前放了放,轻声劝慰道:「太子,嘴里苦,吃点去去苦吧。」
齐染漫不经心的捏起一个蜜饯,然后缓缓放在嘴里,又苦又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开。齐染把东西囫囵咽下,语气有些飘道:「把东西收起来吧,日后不必拿出来了。」
吉祥应了声,在他准备伺候齐染休息时,有内监来禀,说斐侯爷来了。
齐染猛然坐起身,他的头因为动作激烈而又沉了沉,脸色也有些苍白。他抓着床沿,对着一脸担忧的吉祥语气有些焦急道:「快去请斐侯爷进来。」
吉祥知道齐染现在想见斐贺,应了声忙去了。
斐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脸病态挣扎着要起身的齐染。斐贺忙上前扶住他,然后掀开衣袍准备跪下,齐染紧紧抓着斐贺的胳膊,道:「舅舅不必如此。」
斐贺听齐染这一声舅舅听得是心底发酸,齐染在说话方面一向不让人抓住把柄。每次见了他,不管是在东宫还是别处,都称呼他为斐侯爷的。
这次必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才会想要和自己这个舅舅说说话吧。
齐染让斐贺坐下,让吉祥出去,然后他平息下自己的心态,轻声道:「舅舅可无碍?父皇那里可有为难?我听闻外祖母被宫里的事惊着了,她老人家可还好?」
斐贺抬眸看着已经恢复理智的齐染,一脸复杂道:「多谢太子殿下关怀,臣无碍,皇上并未为难。母亲的身子只是有些虚罢了,府上有大夫伺候着,太子也派了御医前去,定然无碍的。」
齐染点了点头,他道:「外祖母怕是要伤心难过坏了,我这个外孙也是不孝。」
斐贺道:「太子殿下言重了,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太子殿下当保重身体,不可伤心过度,皇上很是担心殿下。」
齐染苦笑了下道:「舅舅可去看望过七弟了?」
斐贺道:「臣听闻皇上说太子因伤心过度染了风寒,便前来探望,还未曾去探望七皇子。」
齐染看着斐贺的眼睛道:「舅舅,现在最伤心难过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的就是 弟了,他性子本是洒脱,现在怕是要受一番打击了。舅舅一会儿去看望七弟,好好劝慰他一番。」说罢这话,齐染眼角染了一丝涩意:「七弟现在最不想见的人怕就是孤了,孤也不知该以何面目见七弟,总归是彼此有了隔阂。」
斐贺也没想着睁着眼说瞎话安慰齐染,说齐瑛不会在意的之类的话。梅妃再怎么犯错,她都是齐瑛的母亲,她对齐瑛的疼爱是真心的,甚至她犯的错都是因齐瑛而起。所有人都可以埋怨她,只有齐瑛不能。
齐瑛也不可能一点心结都没有的像往日那样同齐染相处,这是梅妃在有了这些心思后,必然会发生的结果。
斐贺沉默了下道:「七皇子是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死离死别的人,他心胸虽然阔达,只是这种事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臣一会儿会去劝劝他的。」
齐染摇头道:「舅舅不要劝七弟了,他现在正难受,劝了也只会让他更加难受。他若心中怨恨我,那边怨恨吧,孤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 」
斐贺愣了下,还未等开口说别的,齐染已经继续开口:「只是舅舅,七弟现在正值伤心难过心性不定之际,且不可让他听信别人之言,中了别人挑拨离间的奸计。孤现在说什么,七弟心里怕都不想听也不愿听,说不得根本就不想见孤。斐清表哥性子直爽,我们三人又是自幼一起长大,彼此感情深厚,舅舅便让斐清表哥多多进宫陪陪七弟。」
斐贺听了这话忙道:「太子殿下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的。」
齐染这才放下心来,正当他还想说什么时,门外吉祥来禀,说是前 给斐老夫人看病的御医王科回来了。
齐染道:「让他进来。」
王科进入齐染寝宫还未行礼请安,齐染已道:「王太医不必多礼,外祖母可无碍?」
王科微微弯腰拱手道:「回太子,微臣到了安定侯府时,斐老夫人已经醒了,喝了药正休息着呢。斐老夫人并未见微臣,说是身体已好,让微臣替她谢过太子殿下的关怀。 」
王科这意思很明白,斐老夫人这是因为梅妃的事对齐染有了怨气,一听是齐染派的御医,她根本不想见。王科还有句话没敢说,当时斐老夫人送他离开前,还问了他,现在七皇子如何了。王科是皇帝最信任的御医,当时便微微一笑道:「七皇子有皇上和太子照料着,自然是好的。」
齐染听到此话微微一愣道:「外祖母没事便好,麻烦王太医了。吉祥,你亲自送王太医回去。」吉祥忙道:「是,王太医,这边请。」
王科朝齐染和斐贺行了个礼,然后提着药箱离开了。
等人走后,斐贺站起身想请罪,齐染道:「舅舅不必多言,外祖母一向心疼梅娘娘,此事又是因孤而起,她老人家心里不舒服也是情有可原的。」
斐贺老实道:「母亲时常念着皇后,念着梅妃娘娘,皇后和梅妃先后入宫,虽同在京城,但母亲却是一年难得见上几面,现在母亲历经大悲,一时有些伤心也是难免的。」
齐染道:「舅舅,孤明白,也不会因此责备外祖母的。孤只是还有一事,想请舅舅帮忙。」
斐贺忙道:「微臣但凭太子殿下吩咐。 」
齐染脸色肃穆,他道:「孤本来也不愿多想,但梅娘娘此番行事,身后若说没有他人支持,孤定然是不信的。舅舅,孤信你,信斐清,信七弟。但斐家的人孤不是每个人都信,还望舅舅回去后细细查证,孤不希望再出现这种腹背受敌的事。」
说道后面,齐染大抵是想起了上辈子的事,言辞有些锋利。斐贺心中一紧,知道齐染这话若有所指,也知道他是给自己面子,并未直接说出那人的名字。齐染这是以太子的身份在警告斐家,也是再让斐家做出选择。如果斐贺不愿意出手,那就是齐染自己会动手,齐染动手,那便是另外一番场景了。
以前斐贺只觉得齐染做事温吞,手段温润,第一次他感到齐染温和表面下的杀伐决然,身上隐隐有了身为皇帝的冷酷。如果齐染这话不是对着斐家说的,斐贺甚至会赞叹一番齐染,只是一想到齐染这话是说给斐家听的,斐贺心里有些难受。
梅妃是他的亲妹妹,齐染是他的亲外甥。本来是和和美美的事,结果弄成现在这模样。斐贺不明白,权势地位难道真的能迷住一个人的眼睛,让她连潜在的威胁都看不清了?
齐染知道斐贺心里不好过,他轻声说:「舅舅,不是孤逼你。但凡今日梅娘娘所做之事成功了,那后果就是不堪设想。梅娘娘做事漏洞百出,早就被人暗中拿住了把柄,那时等待孤和斐家的就是死路一条。孤分不清身边信任的人是敌是友,说出去何等悲哀?好在,孤现在还有时间,可以肃清身边有心之人不会被人利用。」
斐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虽然心中有些悲凉,他低声道:「太子殿下的心意微臣明白,太子殿下放心,微臣回去后定会好好查证,若斐家真出了这样的人,微臣定会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的。」
齐染道:「孤信斐侯。」
这是今天斐贺第一次听到齐染喊他斐侯,既是尊敬又是君臣。
话说到这里,齐染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再者他的脑袋也昏沉的厉害,便道:「舅舅去看望七弟吧。」
斐贺看他脸色不好看,便起身道:「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好好休养。微臣告退。」
齐染看着斐贺离开,然后缓缓躺在床上闭上眼休息。大概是病的狠了,他的头很晕,就算是躺在床上还是感到整个人浮浮沉沉难受的厉害。
他脑子一片浆糊,但还是不想睡,他在想以后,不过想的有些乏力。这时他听到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齐染心中一动,睁开眼,便看到了林悦正坐在桌子前沉思。
齐染哑着喉咙道:「你怎么来了?」
林悦微微勾起嘴角道:「怎么这几次我们每次见面你都这一句问话?」
齐染想了下,似乎还真是这样,他自嘲的笑了笑,本来想坐起身的,但是头一阵眩晕,身体一软,他又躺回去了。
林悦走到他身边,抚摸了下他的额头,道:「烫的很,你好好睡一觉。」说完这话,他转身准备离开,齐染反手抓住他的手,许是起热生病的缘故,他的脑袋是一团浆糊,也许是心身疲惫的厉害,齐染低声道:「你留下。」他说不出让人陪自己的话,只能说你留下三个字。
林悦回头讶然道:「我只是想给你倒杯水,本来也没打算走啊。」
齐染本就浑身都热的难受,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更热了,脸红的更厉害了。
这时吉祥走了进来,他道:「太子殿下,斐侯爷去了七皇子那里。」说完这话,吉祥看着齐染那只放在外面的右手是在紧紧握着空气的模样,他想太子这可能是太伤心了,便忙快速上前想给他把手放在被子里:「太子殿下,你不要多想了,斐侯爷是个……」
「站住。」一眨眼看到吉祥差点要撞到林悦身上,齐染忍不住厉声道。
吉祥一脸无措的站定,脸上一脸惊恐,不明白齐染怎么了。齐染缓缓松开手,闭眼道:「孤休息一会儿,没有允许,任何人都不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