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几人进入惠明大师的禅房后,林悦的眼睛便盯在了房内唯一的和尚身上,这和尚自然是传说中的得道高僧惠明大师。
这惠明大师生的是一副好相貌,即便是没有头发也不影响他那份俊逸。最关键的是他无论是站还是坐着,周身气势都像极了大殿供奉着的佛像,冷漠无情又彷佛事事在心。
庄严宝相这四个字,大概就是专门为惠明大师这类出家人准备的词。
说来当初能给林悦批命格,那惠明大师的年龄也不算小了,可是现在他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十分年轻。这也是南安寺信众格外多香火格外旺盛的缘故。香客总是想着,若不是这寺庙有灵,惠明大师的容颜怎么会一直不变?
惠明大师也的确有成为大师的资本,他看人的目光是不悲不喜的。即便是面对齐染这个太子也和面对普通信众没什么区别,行佛礼时神情淡淡的。
斐清看到和尚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大概是因为佛门讲究因果轮回,而他们斐家出武将,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手下亡魂无数,即便是为了保家卫国,但手上终归是沾染了鲜血,有碍寿命。
总之他见了和尚就憋闷的很,出气儿都有点困难。
此时面对惠明大师那双好像什么都看透了的眼,他就觉得背脊密密麻麻的痒起来了,若不是顾及着自己的面子,他能当众给扭扭身体解解痒。
齐染对着惠明大师虚还一礼,然后风轻云淡的道:「惠明大师不必多礼。」斐清看在齐染的面子上一脸憋闷的还了个乱七八糟的佛礼,然后站在一旁假装自己不存在。而林悦则只是直直的盯着惠明大师瞧,最基本的礼节都是没有用。
齐染看了林悦一眼,面上冷冷清清的。林悦和惠明大师算是有纠葛的,若不是当年惠明大师为他批注命格,林悦也不至於落到今天这地步。以齐染近期对林悦的了解,这人没有在见惠明大师第一眼直接张嘴和人家算账已经算是好脾气了。
想到这里,齐染嘴角闪过一丝轻笑。而一旁的林老夫人看到齐染那转瞬消失的笑容,虽极力保持平静,但脸色还是有些沉。她以为齐染这是在笑林悦对惠明大师过於无礼,等於在笑他们林家教导无方,林老夫人觉得是丢人丢脸。
齐染收回视线后,朝林老夫人看去,道:「不知林老夫人先一步在此,打扰了。」
林老夫人笑了下道:「太……齐三公子太客气了。」然后她顿了下道:「既然齐三公子有话和惠明大师说,那我们先告退。」
说完她微微朝齐染行了个礼,又朝惠明大师道:「我们晚些时候再来叨扰大师。」说完这话林老夫人便准备带着身后的孙女离开。若是换个地方,她说不得要让林如意这些小辈在齐染面前露露脸,但这里是佛门净地。
若是因她的心思而染了这些凡尘俗事,就显得对佛有些不敬了。
而惠明大师在林老夫人准备离开时,眼皮终於向上抬了下,他神色不动道:「林老夫人,你这孙子乃是天煞孤星转世,成不的亲。」
一句天煞孤星让林老夫人的脸彻底白了,斐清觉得这就是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和尚的缘故,有什么话你私下里说不就得了,当着外人的面说个什么。若这话是对着他说的,他准要提起拳头揍人的。
天煞孤星,成不了亲,那不是让林悦也当和尚吗?哪有这样的出家人,要是说这话的人不是惠明大师,而是哪里蹦躂出的野和尚,准备等人拎着棍子挨抽吧。
斐清心里刚刚这么想,只听惠明大师那慢慢平平的声音又响起:「施主和我佛门有缘,倒不如抛了那些凡尘琐事,入了我这佛门,一生清净。待来日,一身轻松,不受约束,六道轮回,投胎成人。」
房内众人因这话都看向惠明大师,又看向惠明大师看着的人——林悦。斐清目瞪口呆的看着惠明大师,这人还真敢这么说啊。
斐清张嘴想说什么,齐染拉了下他的衣袖,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斐清顿时觉得更加憋闷了,他知道齐染拉着他的意思,这是人家林家的私事,哪里轮得到他开口,斐清只是觉得心里有话不能说出来的滋味,他是有点受够了。
林悦在众人的注视下抿了抿嘴,他看着惠明大师那张远离凡尘的脸怀疑道:「惠明大师,我这是得罪过你?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我怎么觉得你说这话是跟我有仇呢?咱俩上辈子是有仇吧,你说我是怎么着你了?小时候你就给我批命,说我克六亲,吓得我身边的人都离的远远的,可这多年过去了也没见我把谁给克死了。倒是因为你这话,我自幼过得不咋样,小时候没被饿死那是命大,长大又差点给溺死了。你说,我怎么就有克六亲的命格了?我倒是觉得这六亲克我。」
惠明大师听着林悦的话,眼皮连动都没动,就那么静静的盯着林悦。若是旁谁被他这么盯着,怕是心底发麻,但林悦没有。
他打量了一番惠明大师,又薄凉道:「你说我天煞孤星,成不了亲也罢了,那我不成亲就是了,反正我也没这打算。可我现在活得有滋有味的,你也不能说让我来当和尚吧。你这话总让我觉得,你自己成不了亲,享受不了好生活,还想拉着别人一起过苦日子。再说了,这当和尚能吃肉吗?能喝酒吗?能去听戏听曲吗?」
林悦看着惠明大师一副在尘世之外的模样,心里便有些异样。若真的远离尘世,那便不该对林老夫人那么客气。而且他总觉得惠明大师是真心想让他出家当和尚的。
惠明大师对他的态度有点奇怪,这让林悦很有兴趣。
他前面那话虽然不好听,但在别人看来算是发泄心中的愤怒,也算情有可原。但后面这话在某些人耳中听起来就有些过分了,林老夫人皱眉冷声道:「放肆,大师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她真是怕透了林悦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了,真想让人立刻让人给他缝住。
惠明大师仍旧神魂不动,他甚至还十分坦然的回了林悦的话道:「入了佛门,自然是戒酒戒肉劫色的。虽是清苦,但佛门能保你安宁。你本就是方外之人,何须沾染这些尘埃。」
林悦几乎气笑了,他第一次见到比他能扯且越扯越淡定的人。他冷哼一声讽刺道:「惠明大师说的这佛门我是入不了了,我天生六根不净吃不了苦。若是惠明大师缺少信徒,我肯定为你多多宣传,到时你门下肯定生源众多,不愁自己当不成大师傅。不过惠明大师,我听说那些真正的得道高僧,轻易不会张口的,就算是个无恶不赦的人,在佛家眼里那不是也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说吗?怎么到了我这里,惠明大师就苛刻的很,我若真的是那什么狗屁命格,你帮我弄个什么平安符化解化解也就是了,但我怎么就觉得你看我的眼神跟看个死人没什么区别呢。」
惠明大师看着林悦,道:「施主身上有因果,你若不入佛门,潜心修行,怕是日后灵魂被禁,永世不得挣脱。何不抛弃这些,得入六道,过寻常人的生活。」
林悦撇了撇嘴,他说:「还灵魂被禁,惠明大师你这是说谎眼睛都不带眨的吗?心里素质怎么这么过硬 得,这佛门我是入不了的,你找别人吧。」
惠明大师眼皮动了动,看向了齐染和斐清。
林悦一旁幸灾乐祸道:「惠明大师,你干脆也劝说这位齐三公子也出家当和尚得了,他若是在你这里出家了,那你们南安寺包括你可就名震大江南北了。」
齐染并没有因林悦这话生气,他也觉得这惠明大师挺有趣的。上辈子,他和惠明大师并没有接触过,不过他也知道惠明大师并没有收过徒弟,春猎过后父皇还会邀请他去宫中讲过佛法。
齐染不在意,反倒是斐清皱眉道:「林悦,你胡说什么呢?你别把自己心里的火气往别人身上撒行吗?一个大老爷们心眼怎么比针还小?」
惠明大师倒是认真回应了,他看着齐染道:「这位公子执念已深,命格已变,与我佛门无缘。只是贫道还是想劝诫公子一句,放下执念,回归自然,万事万物归属自己的位置方好。」说完这话,惠明大师双手合并,还朝齐染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一生阿弥陀佛惠明大师念的是颇具大师风范。
齐染一脸客气道:「惠明大师,我今日前来并不是为了出家之事,而是有事想请大师帮忙。」
林老夫人这次接话是接的最快的,她忙道: 「那我等便不打扰齐三公子和惠明大师了。」说罢这话她特意狠狠看了林悦一眼,让他跟着一起出门。
林悦倒是懒得搭理她,但他总得给自己合伙人一个面子,便也跟着转身离开了。林老夫人一边说着孙子无状,一边满脸歉意的离开了。
等禅房的人都走后,齐染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来意,直接对着惠明大师道:「惠明大师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我今日前来是想在贵寺内为一人点燃一盏长明灯,还望大师予以方便。」
一旁的斐清郁闷了,他不由得问道:「你给谁点长明灯?」
齐染淡淡看了他一眼,斐清顿时住嘴了。
惠明大师定定的看了齐染许久,齐染面不改色的和他对视着,许久惠明大师道:「可。」
齐染道:「那就谢过大师了,只要这长明灯燃着,孤定会年年奉上香火钱。」这是齐染以太子的身份承诺下的。
说完这话,齐染不等惠明大师有其他反应便带着斐清离开了。留在禅房中的惠明大师,双眸不喜不悲,神色淡然。
斐清一脸莫名,直到离开惠明大师的禅房后,他忍不住道:「太子殿下点燃的这灯没有生辰八字吗?」
齐染看了他一眼,斐清被看的心惊肉跳,他总觉得那一眼很沉很重,看的斐清心里很难受。而后只见齐染转开眼轻声说:「孤又不信那些,只是想点着图个安心罢了。」
那灯是齐染为斐清点的,上辈子,再过几年的今天,斐清战死在沙场。这辈子的命运谁也说不准会转到哪里,他虽然有万全的准备,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所以点着吧,就当是为上辈子那个斐清点的。
这辈子的斐清是不需要这些的,他愿这辈子斐清能长命百岁,所以不写生辰八字正好。
斐清自然不知道齐染的这等心事,他只觉得齐染今天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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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清和齐染准备离开南安寺时,在寺门口碰到了林悦。林悦身边仍旧跟着林如安,看到他们,林悦对着林如安诚恳的说道:「我坐他们的马车走,你回祖母那边吧。」
林如安沉默了下,朝齐染和斐清行了个礼,拜托他们照顾林悦,自己便利索的转身离开了。
等人走后,斐清把手搭在林悦肩膀上,嬉皮笑脸道:「你不是早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林悦看了眼他的手,斐清被他看的心底起毛,默默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林悦道:「刚才听小厮说我坐的那辆马车坏掉了,怕是一时半会走不了。这山路离城内那么远,我这身体怕是走不回家的,就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遇到好心人能送我回去了。」说罢这话,林悦朝齐染看了一眼。
斐清哈哈笑了两声没接这话,齐染是坐马车来的,他却是骑马来的,不管齐染乐不乐意林悦坐自己的马车,都该由齐染来开口。说起来他和林悦认识还是因为齐染的缘故,但现在他也没弄清齐染和林悦是怎么认识的,两人又是什么样的关系,齐染为什么要他帮林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