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莲亭一个恍惚,认出来这是多年前收留了他的那个人,原以为早就不记得了的,可如今这一看,往事却是历历在目。
来人「嘎嘎」笑了两声,把铜盆往桌上一搁:「小子,你可醒啦!可还记得我头前与你说了甚么?」
「不大记得了……是您老人家救了我?」杨莲亭脸上泪哒哒的,他就着摸一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再又是膝盖一软跪下叩头,「多谢救命之恩!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杨莲亭这番作态倒不全是假意,那一回他醒来的时候,也是被这汉子救了,只是那时杨莲亭年纪小,看这人长相可怕,很是畏惧,不敢亲近,而此时他是个成人的魂魄,再看这人时,却见着这人眼里的细微关怀,心里不禁一酸。
想他杨莲亭自小被家人所弃,之后便是多年的杂役,为博上位不择手段,忘了这救命之恩,及至后来与东方不败好了,又被人看做男宠,轻蔑鄙薄,面上虽然都叫他一声「杨大总管」,可私下里有谁看得起他的?
这个汉子名为哈威,名字是够威风,还有一半是蒙古人血统,但因着之前蒙人占领中原做下不少恶事,虽说已过百年,可蒙人仍是为人所鄙,哈威虽然不全是蒙人,却也不能做成什么大事,唯有这江湖上穷凶极恶的魔教方对此不甚顾忌,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让他从此对魔教死心塌地,然而尽管如此,他仍是只能做个杂役,而没得什么好前途。
可杨莲亭却是知晓,此人是日月神教中难得的好心之人,不然也不会在路边捡了快死的自己回来,当做亲生儿子一般抚育。
杨莲亭叩头叩了好几下,也真是生出些悲意来。
上一世他蝇营狗苟追名逐利,却仍是有一事后悔。他十五岁那年遇见了东方不败,倾心奉承只为求个前途,后东方不败看他还算贴心,就随口说了「带上黑木崖」,他自然欣喜若狂,抛下当时尚在病中的养父随他而去,却在两年后才知晓养父在他走后半月便病重身亡,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着。日后他无论手中掌了多少权势,每一年的这个日子,却还是不由惭愧。
那汉子见杨莲亭几下磕出血来,不由大惊,赶紧过来把他抱起,放到旁边的石凳上,拧了把热毛巾给他抆脸:「你这小子,做甚么这般作践自己?若是忧心日后,便在我这里住下就是,只是要跟我做个杂役,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愿的愿的!但有一口饭吃足矣!」热乎乎的毛巾抆上,冻僵了的脸也缓过劲儿来,杨莲亭连连点头,这一答应,就看到哈威眼中欣喜,他心里更酸,想起这人是将自己当做了儿子,有一口饭总是让自己先吃,只觉着自己这一次黑木崖仍是要上的,却定要把哈威安顿好了,可不能让他那般早早离去。
哈威看这小子抆净了脸,正是虎头虎脑的模样,心里颇为高兴,他这蒙人混血这辈子是娶不到老婆了,捡来这么个便宜儿子,也算是聊以慰借。
待杨莲亭全好了,他便跟着哈威做了个小杂役,因着个头小也做不得什么重活,就只是洒扫烧水之类。想他前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早就没做过这些,然而也毕竟是吃过苦的,略略做了两次便已上手,喜得哈威连连夸他能干。
因着对哈威有愧,自己又年纪尚幼,杨莲亭做得极是用心,可他这小身板儿才堪堪六岁,每一日这般做活自然劳累非常,不过也算是无心插柳,他这般做下来,比起前世却是更健壮了许多。
哈威每日看着杨莲亭小小的身子跑来跑去、勤快能干,真笑得嘴也合不上了,在外头喝酒时与旁的杂役说话,也都是满耳赞誉,夸他运气好,养子肯干又孝顺,日后必定有所依靠。而他自个儿看这孩子,也是越看越爱,恨不能马上就收他做了义子。
而杨莲亭却不知这辈子的养父对他更为关爱,只琢磨着现下家中穷困,若是病了可无钱买药,得多锻炼锻炼,让自己身子骨是越壮越好。
这样一来,他白天累得很,晚上一沾床就入了黑甜乡,只不过在昏昏沉沉之时,他脑子里总是会晃过那么一双含愁带怨、却又满是急切关怀的眼睛,嘴里便也不自觉嘟哝道:「哭……个屁啊……老子又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