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仁短暂的一生中,几乎没有过朋友,一来是土司家的小孩儿,家人担心他被欺负,总和其他人玩不到一起去;二来多吉生怕他闯祸,也不怎么让他出去。
於是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阁楼前望着外头的蓝天,似乎期待着有什么会出现在蓝天上。
后来喇嘛们告诉旺臣家,这孩子是在修行。
他常常笑,当不理解别人说什么时,就会用笑来应对,封正那天,黑龙从高空中一转头,所看见的也是他的笑容。他很善良,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
傻子的世界总是很纯粹,大哥与大嫂待他好,他便死心塌地地总想跟在他们身后。
陆修听了一夜多吉的回忆,天亮时,一缕阳光从阁楼的狭小窗户照进来。多吉倚在木墙上睡着了,陆修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旺臣家。
临走前,多吉的妻子还想挽留,陆修却说:“时间很宝贵,我得继续找他去了,我走了。”
“拿着这个吧,”多吉的妻子递给陆修一个转经筒,说道,“这是他生前用过的,说不定看见它,能想起前世。”
“谢谢。”
陆修接过了转经筒,从此踏上了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寻觅之旅。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找一个转世的灵魂是什么意思,只是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想找,一定能找到。
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大抵比人类活得久。刚获得新生的陆修,只觉得自己的生命简直漫长无比,就像没有尽头一般漫长,根本不会关注自己哪天死去的这点小事。
他手持转经筒,先是在后藏找寻,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找,只看三岁的小孩儿,但这样很容易被藏人父母当作拐子,於是他作了少许乔装,他买了一只犁牛,驮运孩童喜欢的货物譬如风铃、糖等物品,用一份自己曾在天上俯瞰大地后,凭借记忆,简单手绘的、潦草的地图,找过一个地方,便在这个地方作个记号。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万物欣欣向荣,接着是夏天,再是冬天。很快,一年就过去了,他於是把孩子的岁数更正为四岁……紧接着又一年过去了,更正为五岁,再后来则是六岁。
他风餐露宿,没有村落时,便在野外倚靠犁牛坐着。
又一年冬天来临时,陆修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次仁投胎转世,但在出生数年后就夭折了呢?设若他没有活到两岁,势必又得回去重新轮回,再出生,年纪不就变小了?
幸亏想到了……陆修把寻找的对象作了修正,范围被扩大到零到七岁。
但很快,另一个问题也出现了:假设他没有活到成年,夭折后,又回到某个他已经找过的村庄去投胎了呢?
每一天青藏高原都有无数个孩子在出生,也有无数孩子、青年、中年、老年人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