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啧啧几句,最后问:「对了,你养过猫没有?」
傅云英愣了一下,摇摇头。
「狗呢?」
傅云英继续摇头。
楚王啧了一声,一挥手,豪气干云,「没养过总看到别人养过吧?你就把宝儿当成阿猫阿狗,对他客气点,他不高兴了你哄哄他,其他的用不着你操心。你要是能做到,本王立刻奉上千两白银,你这辈子读书的花费本王包了!」
听完他的话,傅云英无语了很久。
难怪杨平衷锦绣堆里长大,却时不时流露出几分吊儿郎当的市井气……原来是从楚王这里学的,把自己的儿子当成猫狗养……他真的疼爱自己唯一的儿子吗?
傅云英收敛心绪,直视楚王,道:「我选第二个。」
她不再自称民女,眼神清亮坚定。
楚王微微一笑,凤眼斜挑,打量她许久,轻声说:「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站起身,一手执酒壶,一手拿酒杯,踉踉跄跄走出去,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眉头紧皱,苦着脸道:「这次是本王疏忽,让宝儿受惊了,劳烦傅小官人在宝儿跟前替我美言几句,让他不要生本王的气,事后必有重酬。」
傅云英嘴角轻轻抽搐了两下,这对父子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回道:「我尽力。」
「对了……忘了问你……」楚王朝傅云英挤挤眼睛,眼角皱纹堆叠,溢满岁月风霜痕迹,「你是什么时候看出宝儿身份的?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有什么好问的?杨平衷那么高调,整座书院的学生都知道他身份不一般好么!他们只是没有细究而已。
傅云英垂眸答:「世子爷是天潢贵胄,与众不同,穿的衣裳倒是特意拣常见的穿,但像扇套、荷包这样的小物件却用的是贡物,而且世子爷大方,常常以精致小食馈赠,所送之物都是平常老百姓闻所未闻的东西……」
杨平衷曾送给她几筐黄鼠,宣府、大同的黄鼠,秋高时最为肥美,历年是地方官进献的贡物之一。他一送就是一箩筐。
傅云启只觉得黄鼠肉好吃,她却在那时候就明白杨平衷身份贵重。
杨平衷身上有种淡淡的奇特的药香味,和她在长春观张道长炼丹时闻到的香味一模一样,众所周知,张道长时常炼丹供楚王父子服用。
山长姜伯春虽然软弱没主见,但也有文人风骨,不至於会畏惧区区杨家,也只有抬出楚王来,他才会退让。
后来她打听到楚王世子名叫朱和昶,和,昶,正好对应平、衷二字。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杨平衷就是楚王府世子朱和昶。
听傅云英说完她起疑的全过程,楚王点了点头,摸摸下巴,「本王记住了,多谢你提点,下次本王出去玩,一定得先把衣裳里里外外都换了!」
傅云英:……
原来楚王问这个问题是为了他自己。
…………
朱和昶纠结了一晚上,也没纠结出一个办法来。
第二天,他不顾管家们的阻拦,说什么也要去找傅云英。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要坦白,就得趁早,不然越往后拖,以后解释起来越麻烦,云哥的怒气也会越高……
「云哥!」
他披头散发,一把推开厢房房门,冲到里间床榻前,低垂着头,不敢看傅云英的表情,闭着眼睛一口气道:「我骗了你!其实我不是杨家大少爷,我姓朱,是楚王府世子朱和昶,楚王是我爹,我家住王府!」
说完心里的秘密,他心跳如鼓,眼睛偷偷张开一条缝隙,偷看傅云英的反应。
衾被整齐,床帐拢在溜进半月形挂钩上,床上空空如也,没有人。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正主却不在,朱和昶噎了一下,顿时泄气,回头瞪向跟进来的奴仆,「傅少爷人呢?」
奴仆小心翼翼答道:「爷,傅少爷刚刚起来,吃了药,这会儿坐在长廊里读书,那边能晒到日头,暖和。」
朱和昶一怔,云哥还真是刻苦,昨晚经历了那样的事,他早起第一件事还是读书。
算了,不管了,如果云哥知道真相要和他绝交,那他就学傅云启那样天天跟在云哥后头撒娇,就不信云哥不心软。
云哥吃软不吃硬,这一点连袁三都知道。最近连钟天禄都学会在云哥面前装可怜了。
朱和昶哼了一声,那些人不厚道,当着云哥的面老老实实的,又听话又正派又踏实,其实背地里都是狐狸,心眼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多!
只有他从来不骗云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等等,光是隐瞒身份这一点,他好像就输给其他人了……
朱和昶越想越觉得傅云英原谅他的希望不大,心里七上八下的,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长廊里,远远看到那个坐在栏杆边低头看书的身影,吸吸鼻子,装着胆子上前几步,「云哥,我……」
听到脚步声,傅云英抬起头,脸上的伤口还没好,一条条血口子并没有损伤她的出众相貌,反而添了几分和平时不一样的明艳。
朱和昶没注意到这一点,光顾着心疼自己的好兄弟了,想起昨夜的惊心动魄,说话愈发磕磕巴巴,「云哥,我、我、我……」
「我」了半天,准备好的话一句都吐不出来。
傅云英合上书,「世子爷,你想说什么?」
「我,我想说……」朱和昶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袖,吞吞吐吐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张口。
傅云英挑了挑眉,再次提醒他,「世子爷,您想说什么?」
「我……」朱和昶双手握拳,再次鼓起勇气,「我……」
他突然瞪大眼睛。
「我已经知道了。」傅云英淡淡道,「你是世子爷。」
朱和昶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张口结舌了一会儿,双膝一软,坐到傅云英旁边,拉起她的手,郑重问:「你能原谅我吗?」
他目光清澈,问得很真诚。
傅云英收回手,「你隐瞒身份,是为了哄我玩吗?」
朱和昶脸色登时变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当然不是!老爹说如果我想出去玩,必须得隐瞒身份,不然他不放我出府,我这才没告诉你真相……」
傅云英嗯了声,「你还有其他事瞒着我么?」
「没有没有,就这个!」
傅云英淡淡一笑,「世子爷既然不是有心耍弄我,那就不必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了,我没有生气。」
朱和昶待了一待,「你竟然不生气?」
这和戏台上演的不一样啊。
「你并非存心的,那就没什么。」傅云英说,嘴角轻轻一扯,「能认识世子爷,是我的荣幸。多了你这么个朋友,我很高兴,真的。」
她同样身怀秘密,只要不妨害其他人,朱和昶愿意当一辈子杨平衷也没什么,她不会戳破。
经过昨晚的死里逃生,他选择把真实身份和盘托出,她其实有几分佩服他。
他真把她当朋友,而她绝不会说出自己的秘密。
但愿以后朱和昶知道真相时不会太惊讶。
至於现在嘛,多一个大靠山,而且这靠山是个虽然不着调但是真挚热诚的朋友,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生气?
当然,希望朱和昶以后能靠谱一点,这种被追杀的戏码,以后最好不要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