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2 / 2)

愣了半晌后,他捂住喉咙,做了个恶心想吐的动作,「我竟然吃了鼠肉!」

傅云英冷眼看他耍宝,放下碗筷,漱口吃茶,等她迎到前面正堂的时候,杨平衷在管事的带领下大步流星往里走,看到她,脚步迈得更快,「应解,你不高兴吗?」

他一脸无辜,表情真挚,明明身材魁梧,足足比傅云英高两个头,但说话时小心翼翼的,完全没有压迫感,反而让傅云英有种自己才是压迫他的那一个的错觉。

傅云启习惯叫她英姐,被杨平衷无意间听了去,好奇追问,她回答说自己的长辈信佛,因喜欢《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的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所以给她取小名应解。

「杨兄,我确实不高兴。」她道,「我晓得你是好心,不过下不为例。」

她不反感走捷径,这世上并无绝对公平可言,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可以适度利用身边的优势。她一路走来不也借助了傅四老爷、傅云章、赵师爷他们的帮助吗?如果她循规蹈矩的话,就不会女扮男装跑来武昌府求学。

但走捷径也得遵守底线。

考得上,她入院读书。考不上,她和傅云启一样捐助一笔钱钞去做附课生,然后努力学习,争取早日升级当正课生。

结果是一样的。用不着杨平衷多此一举。

杨平衷搔搔脑袋,「我晓得了,你别生气,我给你赔不是。」

他拱手像模像样朝傅云英作揖,还没弯下腰,傅云英拦住他,「不必,只是个玩笑而已。」

她哪敢受他的礼。

不管他是闲着无聊拿自己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老百姓当消遣,还是真的懵懂天真、单纯到不知世事,他能放下身段和她以同窗之名来往,她不能。

见他仿佛不甚在意考题之事,杨平衷笑了笑,「你不生气就好。」

原来道歉这么简单啊!应解真是善解人意,这么快就就原谅他的莽撞了。他和老爹吵架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理会老爹是常有的事,又一次硬是三个月没看老爹一眼,老爹都给气哭了。

杨平衷笑颜逐开,心想,下次再惹老爹生气,先服软给老爹赔个不是罢!

…………

秋意渐浓,残阳渐渐坠入远处如烟的峰峦之中,漫山遍野都抹了一层胭脂,山岚愈加鲜艳绚烂。沿着深藏在苍翠山林中的羊肠小径而下,江城书院高耸的屋脊阁楼掩映在翠竹绿松之中,长廊曲折迂回,庭院深深,清幽寂静。

北斋一间三面邻水的八角亭内,朱栏画槛,庭阶植满菊花,夕阳映照下霜英灿烂,艳色逼人。亭中设屏风桌椅,桌上陈设几味案酒,四色鲜果,两个小厮打扮的仆从捧壶打扇,还有一名年长的仆从蹲在地上烧炉子烫酒。

酒香浓烈,混着淡淡的菊香,引人欲醉,山长姜伯春看完斋长抄录的今年报名的名单,饮一杯酒,长叹一声道:「一大半都是才刚刚学破题的蒙生,书院果真沦落至此,成了应对科举考试的考课之所?」

旁边一名头戴马尾儒巾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朗声大笑,「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世上之人读书,无非是为了功名富贵,此乃人之常情。谁能如山长这般忧国忧民呢?」

姜伯春苦笑道:「我知世情如此,只是感慨罢了。」

他连饮几杯酒,道:「不说这个了,明天李同知、姚学台、范知府都要出席入院考试,赵主讲那人放荡不羁,怕是和范知府几人话不投机,由你出面罢。」

他对面的男人名叫吴同鹤,是名举人,在书院担任副讲一职,闻言眉头一皱,「我听人说姚学台入秋以来身子不大爽利,一直病着。」

姜伯春惊讶道:「果真?我一向忙着书院的事,没顾上这一头,姚学台身子骨向来不好,按理说他不来也没什么,不过若是我们不请,以他的脾气怕是要大闹一场。」

吴同鹤轻笑道:「既然山长不知,料想没什么大事。姚学台和范知府、李同知互看不顺眼,明天有的热闹了。」

「热闹也罢,冷清也罢,随他们去,只愿能从明天应考的蒙生中多挑几个可造之材……」

姜伯春摇摇手,拿起一旁北斋几位主讲送过来的考题看,眉头紧皱,咦了一声,「怎么添了一道题?」

入院考试通常比县试、府试、院试简单。也分帖经、杂文、策论三场,分别考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入院考试侧重考帖经,五经中只需要通三经,《论语》和《孝经》为必选,其他可以自由选择,只需要默写出自己能熟记的指定段落即可。

今年考题的格式却和往年不同,最末尾多了一道八股文题,题目是:德不孤必有邻。

「胡闹!蒙生中一多半刚过四书关,怎么能做整篇八股文?」

吴同鹤忙道:「山长有所不知,这道题是特意添上的。」

他起身靠近姜伯春,附耳轻轻说了几句话。

姜伯春睁大眼睛,苍老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怔愣半晌后,因为微醺而略显浑浊的双眼蓦然变得清明几分,神情激动,哆嗦着双唇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