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2)

☆、获救

傅云英低估了深夜江水有多凉。

虽然暑热还未褪尽, 但快入秋了, 波涛起伏的江面尚留有微温, 水下却寒凉刺骨。

她在水里打了个哆嗦,怕那水手也跟着跳下来, 在水中潜了半会子, 确定没有危险,才浮出水面换气。凉风吹拂,冷得她直打颤, 肩膀手臂上立刻炸起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环顾一圈,发现自己离傅家的船有一段距离, 可能是刚才下潜的时候游远了。

不远处几声「扑通」「扑通」的入水声,江上太黑, 水浪翻涌, 辨不清周围情景,只能看到高耸江面的船只和远处的渡口。船上人声嘈杂,有人在扬声叫她的名字,带着哭腔。

傅家人来救她了。

她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冷,呼吸困难, 抬手摸了摸脖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肿了, 疼得厉害,指尖刚碰到便觉一阵痛入骨髓的刺痛,眼前一阵眩晕,手脚发软, 连忙打起精神往回游。

风浪声太大,渡口又乱成一团,她对着傅家的船喊了几声,只发出微弱嘶哑的气音,方才被水手制住时嗓子已经坏了。

她只能节省力气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游,费力游了一会儿,左腿抽搐了两下,一阵痉挛袭来。

恍惚间连吃了几口冷水,水花浇在脸上,危险临近的感觉反倒让她更清醒了一点,她再次确认方向,继续往前游。渡口的其他声音都淡去了,头顶的苍穹黑如泼墨,江水也泛着深沉色泽,她仿佛被困在咫尺方寸之地间,怎么游都游不到傅家的大船旁。

就在她精疲力竭之时,破开水浪的潺潺声由远及近,有人发现她,朝她游了过来。

夜色幽暗,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辨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道分明陌生,又仿佛有些熟悉的声音透过冰冷的江水传来,「抓住。」

她神志模糊,伸长双臂攀住游过来的人,冰凉的手指尖碰到硬实的肌肉,温暖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往前凑,直到贴上对方的胸膛。

来人停顿了一下,揽紧她,臂膀轻轻绕过她的肩,带着她往回游。

游到一条小船前,船上提着灯的人看到二人,连忙撇下手里防风的灯笼,俯身拉男人上船,惊喜道:「大人,您找到人了!」

男人放下怀里不停打哆嗦的小姑娘,退后几步,让其他人为她取暖。

提灯的人为男人披上干爽衣裳,啧啧几声,「听说湖广的女子泼辣凶悍,我还不信,没想到传言是真的。我看着她跳下去的,那小子都吓傻眼了!」他笑了笑,朝站在船头的男人拱手,「大人,怎么处置潘远兴?」

船上的水手是傅家雇工,看到傅云英被救起,他们卖力摇动船桨,小船如离弦的箭飞快往渡口驰去。

渡口的火光映在男人脸上,就像拨云见月,夜色中缓缓显出轮廓分明的俊朗脸孔,眸光黑沉,五官深刻,两道剑眉轩昂入鬓,颊边留有短胡茬,微微一层浅青。

他好似没有听见随从问的话,出了会儿神,凝望夜幕下的渡口,默然不语。

随从猛然醒悟,暗悔失言,闭上嘴巴不吱声了。

※※

夜风吹得旗帜幌子飒飒响,灯火昏暗。

傅云英感觉到小船停泊在渡口前,鼎沸人声和晕黄的灯光一起涌了过来,她恍惚听见傅四老爷说话的声音。

有人抱起她,干燥的手指轻抚她的发鬓,摸到潮湿冰冷的江水,飞快收了回去,吩咐身后的家仆快去准备热水汤药。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双幽黑的眸子,嘶哑着道:「二哥。」

声若蚊呐,几不可闻。

傅云章双眉略皱,眼瞳明如清澈山涧,泛着泠泠寒意,唇边却扯起一丝微笑,柔声道:「好了,没事了。」

他匆匆和船上的男人颔首致意,「蒙大人援手相救,不胜感激,舍妹体弱,恐她受凉,须得即刻去请郎中医治,来日必当当面道谢。」

男人接过渡口属下递到手边的布巾抆拭湿透的头发,听属下一一禀报事情,偶尔出声下达指令。

灯笼高悬,他站在灯下,光线倾洒而下,半张脸孔融入阴影之中,只能看到线条流畅而紧绷的下颌,看不清神情,闻言淡淡道:「顺手而已,请便。」

他望着江面的方向,但傅云章却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简单几个字,隐隐透出一股慑人威严。

一个持弯刀的随从走到男人身后低语几句,男人脸上没有半丝表情,转身离开,锦衣卫们紧随其后,簇拥着他往停泊在渡口的另一条船行去。

傅云章垂下眼皮,立刻带着傅云英去寻郎中。

傅四老爷还想留下来打听一下男人的身份,也好备厚礼相赠。但看男人排场极大,锦衣卫们显然以他为尊,刚才在吊脚楼担任指挥的乔恒山唯唯诺诺跟在他身边,比羊羔还老实,可见此人虽然只着普通卫士的袍服,其实地位尊贵,而且光看他英武不凡的相貌和沉稳举止就知他身份不一般,听口音是北直隶人。不敢上赶着套交情,找了个随从模样的人谢了又谢,费尽口舌才得知刚才那个救起傅云英的男人姓霍。

按说水手之所以混入傅家的船,完全是锦衣卫故意引诱为之,但那霍大人到底还是亲自下水救人了,傅四老爷作为一个平头老百姓,不敢深想锦衣卫到底在谋划什么,再三谢过霍大人的随从,命人从船上库中挑选几样礼物送上。那随从坚辞不肯收,银子更不愿意要。傅四老爷做足感激模样,看随从快要不耐烦了,才告辞回船。

隔壁一条船上恰好有个郎中,刚看过傅云英的伤势,说她脖子上的淤青最为严重,伤到喉咙,半个月内不能高声说话。他开了张药方,想起夜已深了,渡口离城镇远,道:「我那儿有几味药,先给小姐煎几碗吃着。明天再抓药也使得。」

傅云章送他出去,迎面看到傅四老爷走过来,郎中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傅四老爷心下稍安,叮嘱丫鬟好生伺候,送走郎中,心有余悸,嘀咕道:「这下能走了吧?」

话音才落,听得舷梯被人踩得哐哐响,两名腰佩弯刀、穿罩甲的锦衣卫直奔上船,劈头就问:「刚才那位落水的小娘子呢?」

傅云章示意傅四老爷先别接话,上前一步,道:「舍妹刚吃过药,已经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