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糕
卢氏若有所思,问丫鬟:「听见英姐说什么了吗?」
阿金回说:「五小姐把人赶出来了,离得远,外面风又大,张妈妈听不清里头说了什么,就听见九少爷呜呜哇哇的哭声。」
卢氏嗤笑,「英姐瞧着不言不语的,我只当她和月姐一样是闷葫芦,没想到她还挺有本事。」
傅四老爷摇头晃脑,笑着说:「这你就不晓得了吧,英姐是我的侄女,她像我!」
卢氏笑駡,「我们在说英姐呢,你又往自己脸上贴金!只听说过外甥像舅,没听过侄女像叔叔。」她放下笸箩,试探着问,「官人,您不管管?英姐是妹妹,启哥是男伢子……」
「管什么?」傅四老爷脱下外面穿的道袍,飞快钻进暖被窝里,「我巴不得英姐刚强一点,她才是大哥的女儿。启哥太娇气,确实该让人管一管。」
卢氏笑了笑,出去吩咐丫鬟阿银,「把我匣子里那对鱼戏莲纹的金手镯拿出来,明天一早你拿去给英姐。」
「太太,拿那对圆的,还是扁的?」阿银问。
卢氏解下乌绫抹额,低头想了想,「就拿扁的吧。」
傅四老爷闻言,双眉挑得老高,枕着手臂问,「那不是你留着给月姐的么?」
卢氏脱鞋上床,捶捶酸痛的肩背,「英姐可怜见的,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瞧见了也心疼。月姐不缺这个。」她推推傅四老爷,「官人,月姐的事有眉目了?大房的三太太怎么说?」
傅四老爷皱眉道:「以后别提这事了,苏桐是大房养大的,二少爷说他这次下场一定能考中秀才,想和他结亲的人家太多了,连知县家的舅爷都打听苏桐定亲了没有,大房至今没松口,我看他们肯定想招苏桐做女婿。」
「大房想把媛姐许配给苏桐?」卢氏有些泄气,「媛姐是我们傅家最标致的女孩子,人又大方,月姐确实比不上人家。」
「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傅四老爷抬手放下床帐,「黄州县的好儿郎多的是,月姐还小,慢慢挑就是了,不急。」
卢氏白傅四老爷一眼,「你们男人懂什么!挑女婿得赶早,门当户对的小郎没那么好找。等你真急了,田里的好稻谷早就割过一茬,只能拣点没人要的稻穗。到时候你又得抱怨我这个当娘的没早做打算。」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傅四老爷,心里暗暗思忖:苏家孤儿寡母的,全家靠族长三老爷养活。听三老爷平时露出来的口风,没有把苏桐当上门女婿的意思,苏桐是有出息,可太穷了。媛姐相貌出众,大房的三太太心高气傲,一心想把媛姐嫁到官宦人家去,瞧不中苏桐。而傅家对苏家有恩,苏母早就说过媳妇要从傅家小娘子里挑,月姐年纪正合适,这桩婚事未必不能成。
次日一早傅云英起床练博戏,芳岁捧着一对寸阔的扁形金手镯拿给她看,「小姐,刚才四太太让人送来的。」
韩氏见了金手镯,眼睛都直了,翻箱倒柜找带锁扣的匣子,啧啧道:「这是好东西,我就看见卫所千户家的太太戴过,娘帮你收起来,留着给你当嫁妆,弄丢了娘得心疼死。」
傅云英拦住韩氏,「娘,别忙活了,一会儿要去祖母房里,给我戴上吧。」
她听王婶子说过,家里两个婶子人都不坏。三婶憨厚,不爱说话。四婶管家里的中馈,性子要强,最爱面子,喜欢听奉承话。四太太特意送来一对金镯子,她怎么说也得戴出去晃个几圈,好让四太太有机会显摆她的贤慧大度。
老太太年纪大了,睡眠少,天没亮就醒了,丫鬟婆子伺候她吃粥。四小姐傅桂和老太太一起吃早饭。
韩氏和傅云英到正院的时候,祖孙俩一边吃粥一边说私房话,有说有笑的。柳木月牙桌上一锅八宝粥,一盅米酒酿猪蹄,一大盘杂色香煎馒头,五样小菜:一碟白腐乳,一碟风干酱瓜,一碟切开的高邮腌蛋,蛋黄油汪汪的,一碟开胃的蜜汁腌萝卜,并一大盘香糟鸭掌。
「伯娘和英姐来了。」傅桂站起身,拉傅云英上桌。
傅四老爷出门办事起得早,两个小少爷读书上学时起得也早,傅家各房早上一顿一般各吃各的,免得等来等去耽误时辰。
傅云英才在房里吃过早饭,但老太太拿着筷子在旁边看着,她不好推辞,只能陪着坐下。韩氏头一回到婆母跟前立规矩,不能和婆婆同坐一桌,在一边站着帮忙递菜拿筷子。
丫鬟添了副碗筷,傅云英夹了一枚香煎馒头慢慢吃。
傅桂对傅云英很热情,不停给她夹菜,「英姐喜欢昨天的灯笼吗?」
傅云英含笑点点头,心想这傅家果然规矩宽松,吃饭的时候可以随便说话。
吃过饭,老太太挪到碧纱橱的罗汉床上歪着,傅桂和傅云英坐在脚踏上烤火。
傅桂让丫鬟把竹丝攒盒抱过来,打开装果子的那一槅,抓一把松子糖和山楂丁给傅云英吃,「这是四叔从苏州府带回来的,你尝尝。」
苏州府的松子糖、山楂糕在京师很受欢迎,傅云英很久没吃过了。她拈起一枚松子糖噙在齿间,依稀还是上辈子的味道。
傅桂一口一枚山楂丁,边吃边笑嘻嘻道:「苏州府的带骨鲍螺最好吃了,又香又甜,连知县家的姐姐都说带骨鲍螺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果子!可惜那个放久了会坏,我都吃完了。下次四叔再去苏州府,你也能吃着了。」
丫鬟通报说卢氏带着傅月、傅云启和傅云泰来了,傅四婶跟在后面,小吴氏还是不出门。
傅云启昨晚大哭一场,两眼肿得跟烂桃一样。
老太太眉头轻皱,「启哥怎么哭了?」
傅云启满脸委屈,斜睨傅云英一眼,吸吸鼻子,「奶奶,我……」
傅云英徐徐站起身。
傅云启瞪大眼睛,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