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茂脸上的笑容依然跟过去一样，看上去是那么的真诚：「谈姐姐，你不要伤心，虽然萧睿哥哥骗了你，可你还有我哦。从一开始，你就知道真正的我是怎样的，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对吧？」

「哼。」萧睿冷哼了一声，「你倒是很会挑时间。」

倪茂看了萧睿一眼，并没有理他，继续对谈苏道：「谈姐姐，你要相信你自己的选择。你的选择，一定会是正确的，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回地球去。虽然回到了地球，我再也不能肆意乱来，可是有谈姐姐在的话，不管怎样，我都无所谓的。我只要有谈姐姐就好了。」

倪茂肆无忌惮地表达着对谈苏的好感，萧睿此刻彻底沦为了陪衬。

谈苏并没有回应倪茂。

她很清楚，她跟倪茂不是一类人，就算回到地球，她也不可能跟他有过多交流。只是，在得知萧睿欺骗了自己的现在，倪茂的话确实让她心底多了点安慰。

然而，短暂的安慰过后，萧睿和倪茂与她所想像的、所预期的完全相反的表现，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她更加难受。

谈苏突然抬头看向萧睿，认真问道：「萧睿，你说，我该按下哪个按钮？」

「谈姐姐！」倪茂失望又焦急地叫道。

但谈苏彷佛没有听见。

萧睿笑望着谈苏，嘴角的弧度深刻而自得：「红色。」

谈苏怔怔望着萧睿，并没有对他的话做任何反应。

萧睿嘴角的笑更绽放了些，他道：「谈苏，相信我，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是吗？」谈苏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单手虚按在那两个按钮上。

「谈姐姐，他已经骗过你两次了，你还要相信他吗？」倪茂的语气有些急，「你应该做出你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听信他的话！他是个大骗子！」

谈苏抬眸瞥了倪茂一眼，又垂下视线，她的手一会儿放在红色按钮之上，一会儿又放在绿色按钮之上，左右移动，游移不定。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选择哪个按钮。人类的未来就在她的手中，她按不下去。

萧睿道：「谈苏，按下红色的按钮，一切就都圆满结束了。」

倪茂高声反驳：「谈姐姐，你千万不能听他的！既然他要你按红色的，你就按绿色的！」

萧睿斜看了倪茂一眼，继续对谈苏道：「谈苏，你应该相信我，我是骗过你，但这次你知道我没骗你。我是真心希望你能选择我，而不是地球人类。」

「谈姐姐……」

「都住口！」谈苏被说得头疼，大声道。

突然，有什么闪过她的脑海。

混沌的大脑如同被一道清风吹过，一片清明，更多的细节从脑海深处涌出。

她刚从这个世界清醒的时候，萧睿对她说：你终於醒了，我都快等得睡着了；倪茂居然站到了他们这边，还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系统管理员」；萧睿说没有问庇护者关於最后一个世界死亡的玩家会如何，还有一些对话的细节上……

谈苏突然醒悟过来，她一醒来就有，并且始终陪伴着她的焦躁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不是真正的最后一个次世界，这应该是一个梦境，或者幻境，而她面前的这个萧睿和倪茂，都不是真正的他们。

这样一来，很多事都有了解释。

如果萧睿是真正的萧睿，那么当她醒来的时候，他绝不会说他等得都快睡着了。萧睿和她同样是玩家，那么进入次世界的时间应该是一模一样的，顶多因为她反应稍慢而比他晚回神一点时间，但绝不会有可以让他等得快睡着了那么久——从他当时的语气来看，他确实已经等了很久，那句话不是他故意说来逗她。

倪茂出现的方式确实符合他一贯作风，但之后他却彷佛变了个人，竟放弃他之前的立场而站到了他们这边。她还记得上一个次世界时倪茂对萧睿的敌意，他这回虽然依然时常与萧睿抬杠，但那种你死我活的敌意竟然莫名其妙就不见了，这很古怪。另外一点，倪茂居然知道「系统管理员」这个称呼。就算那位系统管理员真的跟他接触过，也不会自称为「系统管理员」，那是庇护者对他的称呼，一般来说他不会那么叫自己。谈苏还记得系统管理员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在次世界五之后，他甚至将之称为「审判日」。何谓「审判日」？那是上帝对地上人类的惩罚，那一天是世界末日，上帝将会对所有的死者和生者进行审判，有人成为永生者，有人堕入地狱。系统管理员用上了这样一个词，谈苏认为他更可能自称为「神」。

最后是萧睿在这个世界中的表现。她发现她没有从萧睿口中得到任何比她所知更多的，从庇护者那里可以问到的事。她知道她没有高估萧睿，他考虑事情全面，有时候考虑的方向甚至很奇葩，所以她跟庇护者交谈时漏掉的重要问题，萧睿一定不会漏掉，但当她问他时，他却跟她说他没问。当时她就觉得不可思议了，但那时她怕是自己对萧睿太苛刻，所以很快就把那疑问放下了。直到现在想起，她才确定自己当初的判断没有错。另外，还有一些对话上的小细节，比如说他对她说，他「这么多年的人生中」，之前她并不觉得奇怪，但现在一联想，她就觉得一般人说这种话的时候，应该会用比较具体的数字，但他没有。这应该是因为她不知道萧睿具体几岁，所以这个梦境中的「萧睿」也无从得知。

想到这里，谈苏整个人都清醒起来。

这应该就是她的梦境，而梦中的萧睿和倪茂，都是根据她的记忆，以及她的期望所塑造的。她潜意识希望倪茂能改过自新，於是这里的倪茂真的改了；萧睿就完完全全是她记忆中的样子，而在「萧睿」身上，她在潜意识中还有一层担忧——萧睿曾经骗过她一次，所以她其实是害怕他再骗她的。这个梦境里，倪茂和萧睿，一个是她的期望，一个是她的担忧，他们两人都根据她的记忆所塑造，所以关於庇护者以及相关的事，他们都知道，但不会知道得比她更多。但这又不仅仅是个梦境，显然她这个梦境被人利用了——从头到尾，这个梦就是个关於欺骗的大谎言。有人让这个梦中的萧睿再度欺骗了她，让她的担忧成了真。

而现在，最重要的选择来了。当她再一次被欺骗时，她会选择什么？在这最后的选择里，红色按钮和绿色按钮所代表的具体意义，实际上并不重要——她还记得萧睿说的那句话：不要因为它原来是什么，就把它看做是什么。在她最后要做的这个选择里，重要的是，她是相信萧睿的话，选择红色按钮，还是不相信他的话，选择绿色的按钮。

在选择前，她必须弄清楚制造控制这个梦境的幕后之人的目的。这应该不是庇护者做的，他没必要给她设置这样的障碍，要对抗系统管理员，她面对的困难已经够多的了。那么，这一定是系统管理员做的。既然是他做的，那么他的目的一定是除去她。或许，她面前的这两个按钮，就决定了她的生死。从系统管理员再一次制造萧睿对她的欺骗来看，他是要她重温得知萧睿欺骗她时她的愤怒和难过，如此一来，她将再也不会相信他。人都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的，在被人伤害过一次，两次，甚至三次之后，不可能再贴上去，毫不保留地相信对方。

所以，系统管理员的目的，是让她在这最后的选择关头，绝不听信萧睿的话。在这里，她的担忧——又一次欺骗了她的萧睿让她所做的选择明面上的意思是按下红色按钮解除封印，那是她绝对不想要的；而她的期望——倪茂——也在全力地劝说她不要相信萧睿。不管是萧睿，还是倪茂，其实都在诱导她按下绿色按钮。

想明白一切之后，谈苏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

知道眼前这一切有极大可能是假的之后，她的心情难免会变得愉快。当然，不能排除她猜错的可能性。但种种迹象给了她确信的证据，而她也确实不相信，萧睿会像现在这样再度欺骗她——这很没道理，就像她之前所剖析的那样，这其实是在感情用事，她很清楚，但她愿意一条道走到黑。

她相信萧睿，不会再骗她。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选择。」萧睿微笑道。

谈苏点点头，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是的，我已经决定好了。」

「那么，结果呢？」萧睿问。

谈苏望着他，脸上慢慢露出极为温柔的笑：「我选择，相信你。」她道，「我相信你，萧睿。」所以，系统管理员，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谈苏说着，便用力按下了红色按钮。

刹那间，谈苏眼前的空间一阵扭曲，眩晕感让她不得不闭上了双眼。

而等到她再度睁开眼睛之时，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全透明的舱室之中，她的面前有两个按钮，一个上面写着「打开」，另一个上面写着「爆炸」。

她的手按在了「打开」按钮上，而它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