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那样很不好,是吗?”顾云开平静的问道,“你很担心我会害怕你?对不对。”
简远忍不住说道:“难道不是吗?”他一声不响的脱了鞋子走进来,像是踏上一条黑暗无间的末路,看不见前方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即将冲破黑暗迎来光明,还是就这么堕入无边的迷雾之中,摔进悬崖,跌个粉身碎骨。
“既然你也觉得不好,那就一定不会去做。”顾云开将与瓷杯配套的勺子在杯口处轻轻敲了下,他微微笑了下,轻声道,“既然你不会做,那我有什么可害怕的?我最穷的时候还想过抢劫银行呢,然而光是想法,总归是构不成实际的,对吗?”
简远这才从黑暗之中走到灯光下,安静无声的接近到顾云开的后背处。
“我刚刚想过了。”顾云开将勺子放回到了茶碟上,他忽然做下了一个决断,换做是以前他想都不会想的决定,轻声道,“阿远,我希望你能得奖。”
简远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无声无息涌起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消散,他早就知道顾云开对自己过分体贴温柔,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轻而易举的放过这件事,就好像……就好像那个初见时的那个晚上,顾云开给他打了一记定心剂。
他本没有奢望过自己性格扭曲的这部分也能得到理解跟认同。
不过这种喜悦还没是挣不开疑惑,简远不解的询问道:“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参加就好了,没什么别的关系。”
“你不是说,如果得奖,就告诉全世界我们在一起了吗?”顾云开的咖啡煮好了,他慢慢倾倒出来了半杯,什么都没有加,吹散了热气,抿唇饮了一小口,苦涩之中带着微酸的液体在味蕾上蔓延,他不动声色的咽下去,好似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低沉的说道,“我想听。”
“你……”
简远一下子噎住了,他觉得自己学过的每个字这会儿一个个顺着食道卡住了他的喉咙口,倒吸了口凉气也不能将它们顺顺利利的吐出来。喜悦与幸福来得太浓烈时,好像与痛苦也没有什么分别,简远迷惑的凝视着顾云开低垂的侧脸,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否则他怎么会在钢丝上命悬一线的刚走过去,就得到梦寐以求的礼物。
其实这倒也不奇怪,观众总是会给予精彩危险的表演相应的奖励。
“怎么了?”顾云开开始紧盯着那个茶杯了,茶杯是顾见月买得,很素朴的颜色,勾描的花却很是富贵的模样,雪白的杯子盛着黑浓的咖啡,像是毒药似的。说出那句话后他反倒不怎么高兴起来,眉宇微微皱起,想起之后要面对的绝大多数麻烦,想想那些报导,想想公关的麻烦,还有接踵而来的应对。
简远还有些恍恍惚惚的茫然,他冲疑着说道:“你……可是,你不是说过,这对我们俩都不好吗?”
“给你一个光明正大那么看我的机会,你不要吗?”顾云开反问道,他将思绪重新反复梳理了一遍,至少觉得简远得奖之后宣布他们俩的关系,总比顾云开不知道要跟勇者伯伯较劲到什么时候要来得更好一些。
关系哪能永远隐藏起来,与其偷偷摸摸,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告诉别人。
以前顾云开担心简远会被媒体骚扰,可要是简远得了帕格尼大赛的冠军,那就算他们没有交往,媒体照旧会骚扰他。那时候简远也有了名气,就算要讨论他的家庭背景,也不再那么重要了,至多顾云开被说两句高攀。
高攀……高攀……
他本是最不愿意听到这两个字的人,顾云开说不上心高气傲,可总也有点骨气,他最不希望就是自己一路行来,磕磕绊绊,却抵不过人家天生的出身跟地位。人嘛,活在红尘俗世里头,总归抛不开那点说不出口来的小心思,不想不看不听,自己心里也清清楚楚的。
“等你得到了冠军,那到底是要应付媒体的,就不会不好了。”顾云开的声音又温和了下来,徐徐缓缓的解释道。
简远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挤着顾云开坐了下来,伸手将他搂住了,低声道:“那要是我没得奖呢?这个机会当然也就没有了,是吗?”
“我不在乎。”顾云开轻轻靠着他,伸手握住了简远环过来的胳膊,“不是绝对的,只要你想,在比赛结束完之后,以后有记者问到我,我就告诉他们我已经有交往物件了,正处在一段稳定的恋情关系之中,区别只在於我的那一半是这一届帕格尼大赛的冠军得主,亦或者是个落选的小音乐家。”
“为什么要在比赛过后?”简远将顾云开紧紧勒在怀里,向来清澈的目光里彷佛燃起了两团火焰,他争强好胜的心冒出了尖,被这个激励鼓舞的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可仍是谨慎又仔细的观察顾云开的神态,故意问道,“这是奖励吗?”
“不。”顾云开否决道,平平淡淡的转过脸来凝视着简远的头顶,那满头乱糟糟的卷发弹跳着,挤在他脸上,摩挲起来有点儿发痒,他轻声道,“我倒是不太在意,只不过我是个好胜心强的人,不肯让任何人觉得,我是在高攀你,或者是你在高攀我,拿个奖,有个名头,你就比我出息得多了,总比以后人家挖出来,将你吹得天花乱坠,结果夸得全是家世要好。你得记住,只有成就跟荣耀才是你自己的,你家里如何,其实与你本没什么关系的。”
他不轻不重的强调着,将简远的脸捧起,两个人额头对着额头,顾云开轻轻叹息了声,吻了下这个大男孩的脸颊。
简远的眼睛慢慢的亮了起来,他温顺的赖在顾云开肩膀上,忍不住点了点头,又伸手去玩顾云开漂亮的手指,将它们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下,低声道:“我知道你其实很不甘心,你别难过,我会努力配得上你的。”
顾云开本来是不难过的,听了这句话才觉得有些难过起来,他点了点头,眨眼消去几乎涌上来的泪意,仍是淡然沉静的说道:“好,我等着你。”
第二天简远就搬走了,音乐这种事情想要得奖,其实终归还要得到大师的指点,包括调整心态跟琴艺增进都是很重要的几个部分。顾云开没有送他,事实上简远离开的时候,顾云开正埋头睡着,等到醒了,就打电话给顾见月说了说自己的安排。
出乎意料的是顾见月这次没有说什么,连抱怨麻烦也不曾,反倒是顺顺利利的答应了下来,只是很关心他。
“按照你的说法,他得不得奖,媒体的说法都不会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是好与更好的区别而已。”顾见月耐心的说道,“咱们又接了史密斯先生的工作,到时候媒体恐怕说得不会太好听,这个点公开,不是什么好时间,要是可以再等等,等这阵子过去了,说不准就好了。”
顾云开坐在窗边笑了笑,两条腿漫不经心的搁在窗台口,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多事情总是决定了之后才会觉得,的确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简远总是自责,他喜欢把这段关系里所有的责任都扛起来,用无微不至的关心跟爱护把顾云开宠得一无所知,就好像是凯莉对罗曼那样。他想起自己还曾经在心里暗暗挤兑史密斯,奇怪他怎么会把凯莉写得那么愚蠢无脑,疑心自己与凯莉的不同。
如今想想,史密斯想得的确没有错,他与凯莉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只知道肆无忌惮的挥霍并享受着对方带来的爱意跟保护。
我即将结束我的不幸,你也即将结束你的不幸了。
可你对我而言,从来都是幸运,而不是不幸。
顾云开挂断了通话,他轻轻用手覆住自己的面容,忍不住的微笑。
事实上决定公开关系这件事,带给他更多的,反而是喜悦。
就好像简远可以告诉全世界,顾云开是他的;同样,顾云开也可以告诉全世界,这个小天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