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的淩晨简远就到了,顾云开从来没想过两情相悦是一种折磨,他也没有想过那句话没有脱口而出会带来的等待是这么的煎熬跟辛苦,就像是死神期期艾艾的站在你身后,那把巨大的镰刀随时都会斩下来收割这份喜悦。
他喜欢我,他爱我,他想跟我在一起。
明明是可以确定的事,可没有说出口就不能安心,顾云开在半夜做梦梦见了简远的飞机出事,吓得一身冷汗,大半夜的惊醒了过来。他满头都是汗,觉得身上湿冷湿冷的,干脆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扶着洗漱台的时候,他看见镜子里的那个男人头发淩乱,疲惫不堪,像是什么筋疲力尽的老狼一样,嘴里沉甸甸的,好像刚吃了个噩梦,於是干脆又刷了个牙,然后听见了门铃响起的声音。
这个点?物业还是……
按照这栋社区的安保系统来看,不太可能是不法分子,难道是旁边有人家起火了?
出於安全,顾云开还是看了看猫眼,门外的年轻人有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局促不安的站在外头,垂着头绞着手指,看起来彷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紧紧绷着嘴角,那表情很不适合他,顾云开不喜欢,就好像打算要去什么地方慷慨就义似的。
是简远!
大脑冲钝的传来这个资讯,顾云开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那五官代表着什么人,於是他下意识把刚松开的门锁又重新上锁了回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把门打开了。
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顾云开忍不住开始屏住呼吸,就好像以前在看恐怖片时男女主角在躲避鬼或者是什么吓人的东西会做的那件事,直到他开始觉得心脏都发痛,而脑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条铁轨,轰隆隆的火车正碾压过去。
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进来吧。”
这三个虚弱的字好不容易的从顾云开的喉咙口挤了出来,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在喜悦与惊恐两种情绪里交错,看起来复杂而微妙,简远几乎是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失去了勇气,不得不重复想起爷爷严肃的表情、伯伯轻蔑的脸,还有妈妈包含委屈的打气来给自己加油。
“云开……”
简远的行李包坠在了地上,他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开口道:“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进来!”
顾云开厉声道,他分明还穿着睡衣,头发散乱,眼圈微黑,满脸憔悴的像是个宿醉过头的流浪汉,可声音却威严的如同皇帝在发号施令。简远几乎是一下子就被震慑住了,他意识到自己就像是个被征服的士兵一样下意识的提起了包,战战兢兢的抱着它溜进了梦中情人的住所。
天啊我刚刚是不是太凶了,我该更温和点的。
带上门的时候顾云开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只有一堆乱码跟对自己声音的质疑,他像是梦游一样的开了灯,在打开酒柜之前拿出了冰箱里的牛奶。简远将行李包放在了地上,对着正在煮牛奶的顾云开说道:“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他现在什么都不像,不像那个早晨闹着要看腹肌的小男孩,也不像是半夜闲聊的年轻人,更不像是宴会上那个游刃有余,仪态端正的后起之秀。
“你来,门卫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顾云开打断了他,忽然道。
“我有个认识的人也住这里。”简远猝不及防的被打断了,乖乖回应道,“门卫还认得我,就把我放进来了。”
“这样啊。”顾云开点了点头,把牛奶倒在了茶杯里,端过来递给简远。
冷静,要冷静,冷静一点。
“刚下飞机?”
“是啊。”简远不自在的把行李包往自己脚边提了提,顾云开当做没有看见,胸口勒住那根肋骨的弦越来越紧,像是立刻就要崩断了一样。真奇怪,人非常非常想要得到某种东西的时候,怎么恐惧也会随之而生,就好像渴望它的这种感情已经淹没了理智,明明为了它能付出一切,可临到头来却又忍不住退缩。
顾云开沉默了会儿,试图平静的询问:“那我帮你准备下客房?”
“不……不用了。”简远看着他,神态有点困惑,很快又变得悲伤起来,然后轻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明天说也可以。”
“不!”简远终於意识到了那逃避并不是错觉,干脆站了起来,声音不自觉大了很多,夹带着愤怒的强势口吻,强硬道,“请您就坐在这里听,给我五分钟就可以,不需要为我收拾房间,说完我就走了。”
顾云开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胆怯,他沉默了下来。
简远不太想表现的自己很震惊也很伤心,他本来以为就算顾云开不喜欢自己,起码也会有那么些微末的好感,可是……也许,就像顾云开一直以为的那样,只是把自己当做个特别的孩子来看待。
不过简远并不想临阵退缩,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如果没有兴起这个念头,那他就不会多想,可现在走到这一步,他才真正感觉到,他并不能满足于这种朋友的关系。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每日每日的,只要分享他们彼此的生活,彼此感觉到愉快就足够了。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永远都不会足够,他反反复复的试探顾云开对自己的底线,就是因为他无法餍足。
他真正要的,往往比想要的更多。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简远站在那里,像是神明的缩影,高大的如同雕像,他很安静的说着话,呼吸在这安静之中都变得沉重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非常刻意的去想您,很奇怪对吧,我也有很多朋友,可是没有一个跟您一样。”
“其实每一天都很平静,爷爷说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大多时候都是很平淡,可我不是这样的人,有时候我就突然会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什么。”简远静静的敍说着,“我不是个能静得下心来的的人,对我来讲,别人好像都是树懒,他们慢吞吞的,有条不紊的做自己的事,然后对平淡的人生习以为常,我受不了那个。”
顾云开搓揉了下自己的手指,试图挤出一个笑容。
他想自己在简远眼里,大概也是一只树懒,充其量是只长得比较好看的树懒。
“然后我就发现自己的时间停了下来,它不再是不停弹跳着了,每个停顿的瞬间都有您的容颜,对我来讲,就好像风忽然为了什么东西停下来了一样,我的生命就像那样子,为您驻足了下来。”
“我不会像是想朋友那样的想您。”简远又重复了一遍,“可是每次吃饭的时候,看到喜欢的东西的时候,甚至是漂亮的风景,我总会觉得,你应该在这里的。那天分别后,每天吃早餐的时候,我都会先看下桌子,总觉得你还会从茶几后面冒出来,已经帮我泡了一碗水太多的麦片,可是你没有。”
简远轻轻道:“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我真的不会想你,我不会突然觉得‘啊,我好久没跟你见面了,是时候联系一下了’,我只是觉得,你就应该出现在我生命里每个地方,就好像你应该在那里,所以我总会想,为什么你不在。”
他颠倒的换着尊称跟称呼,最终沉默了下来,声音微微颤抖着,柔软的甚至带了点悲凉的笑意,轻声说道:“这大概不是你想要的,可它是我想要的,我爱你,不仅仅是友情。”
像是等待审判那样,空间又寂静了下来。
顾云开一动不动的坐着,他端着那杯一口都没喝的牛奶,想了想把它放回了茶几上,好半晌才戳破了这沉默的气氛,冷淡的说道:“你说出口的时候,想好承担责任了吗?”他慢条斯理的举例,“我是个明星,而你想在音乐上有所建树,你有你的事业,我有我的人生,我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注定聚少离多,你有想好吗?你又有勇气忍受吗?”
每句话都像是针一样,紮破了心脏,血流不出来,堆积在了里头,像是血液渗透着肌肉,将空隙完全占据。
然而这不是拒绝,狂喜来得远比理智要早,那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喜色几乎从话音刚落那一刻就席卷上了简远的表情。
“我愿意。”
简远走了过来,诚恳的跪在地上,伸手拥抱住了顾云开,他微微仰起头,把自己搁在那肩头上,环过后背的紧紧拥住了这个苍老寂寞的灵魂,黑发交织着,像两团绵软的烟雾互相融入,他的手指抓紧了睡袍的一角,鼻尖埋进那光滑柔软的真丝衣物里。
“我愿意。”
他咕哝着,花椰菜似的卷发在顾云开的脸颊边轻轻磨蹭,温情脉脉又带点脆弱。
这个时候流泪实在是太奇怪了,一个人开心的时候不应该流泪,顾云开沉默了太久,像只暗夜里潜伏着的猎豹,在猎物一无所知的时候忽然发力将对方扑在了长沙发上,他钳制着简远的肩膀,在灯光下凝视这个年轻人纯粹而明亮的眼眸,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心醉神迷又毫无章法的吻了下去。
在两个人在把长沙发折腾出点什么事之前,他们转移到了床上。
顾云开吻起来不太像是简远幻想过的任何东西,既不甜,也不觉得古怪,还有点牙膏的薄荷味,大概是刚刚舌尖蹭到了嘴角,带着点肌肤的微咸,有点儿像是喝过的奶盖,他没怎么亲过别人,不过觉得这大概在正常人的审判标准里也是非常激烈到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程度了。
鼻子几乎来不及呼吸,简远的胸膛像是个鼓风机一样呼呼的起伏着,眼前的环境支离破碎,直到舌尖都有些麻痹了,顾云开才跟他分离了开来。
他唯一的感觉是,顾云开的牙齿真的很整齐。
顾云开捧着他的脸,那张惯来完美无缺的假面顷刻间崩溃了,睫毛湿漉漉的,眼底彷佛藏着星河,红润的嘴唇显得比平日要饱满些——简远拒绝思考那是因为谁。他就像是只有滑行膜的蜜袋鼯张开了四肢,又像是一滩融化的芝士一样盖在了简远的身上,被子被当做面饼似的卷了上来,把他们俩牢牢缠在了里面。
“你想做吗?”
顾云开扣着简远的手,下巴撑着胸口,眼睛美得出奇,他的腿比简远要长一些,将对方发硬的下半身纳入了自己的睡裤内侧,眨了眨眼暗示道。
“不。”
出乎意料,简远摇了摇头道:“我不太想,不是,不对,我很想,非常想,就是……我觉得不应该是这个时间,不能这么随便。”
而且你看起来这么累了。
“保守。”顾云开赞许的微微谴责他,又把自己重新化在了简远的身上,他听见了胸膛似乎在跳动着,可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简远的,它完全背叛主人掩饰得天衣无缝的表面,不过无所谓。这会儿顾云开忽然能够理解温静安了,因为他在这一刻意识到这一块拼图到底有多重要了,远比事业与名誉之类的任何东西都更重要。
如果一个人终生都是残缺的,那的确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尤其是在拥有过之后。
失去就会显得很残忍。
不过温静安的那块拼图不该是古昊,不能是。
顾云开没有感觉到太兴奋,比起方才门口的惊讶与战栗,比起被表白时候的无措跟冷静,比起那些微弱的抵抗,仅剩下的只有温暖跟疲倦,他在被窝里跟简远纠缠着手指,不知厌倦,像是这一切本就该如此。
就好像,他们已经如此生活过数十年了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厄洛斯就是丘比特,通常象征疯狂的爱。
普绪克是厄洛斯的妻子,传说美貌甚至胜过维纳斯,因此被维纳斯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