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的色彩与光芒在顾云开的双眸里稍纵即逝,建筑物层层倒退,墙壁上优雅的女士似乎正对他露出欢欣鼓舞的微笑,倒映在灯柱上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涂抹在小白门上的小丑彷佛对他的行为发出古怪的庆祝,整座城市纯粹就是一座艺术品。
月光洒落在建筑物的每个弧线上,那些柔和的人造灯光将月光如流银般镀抹着每道坎坷的起伏,阴影的流转辗转出暧昧的气氛彷佛披着贵妇人肩腰处轻柔薄淡的轻纱。简远喘得厉害,热度从他肌肤的每个毛孔里渗透出来,像是透出一种浓郁的活力与生命力,直到他们俩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这种快到几乎来不及思考的跑动才停止了下来。
简远很快就松开了手,弯腰扶着自己的膝盖呼呼喘气,他脸上几乎全是汗水,混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颜料跟油彩,像是个准备出战的印第安人。顾云开多少对掌心里流失的温度感到些许怅然若失,不过随即就放下了那种古里古怪的想法,又伸出手去把简远拉了起来,青年人抹了把脸上的汗,没太在意的把汗津津的手蹭了上来,他之前刚玩过涂鸦,肌肤上的颜料也就一道蹭在了顾云开的袖口跟手心上。
顾云开都没太意识到自己的手被弄脏了,肌肤相触的时候那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瞬间消失了,心脏忽然软化成了一泉汪洋,之前明明视频过也通话过,却不及现在这样面对面的接触,简远一直很美好,只是变得越来越……见面让这一切变得更完美了。
直到简远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呼,尴尬道:“真不好意思,把您……你弄脏了。”他折起了自己同样色彩斑斓的袖子,苦恼的揪出块干净的布料在顾云开手心上来回蹭了蹭,不过那些色彩粘在肌肤上,像是守卫王座的骑士,寸步不让。
简远鼓起了两颊,像是把食物藏满了颊囊的仓鼠,说不出是气呼呼还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顾云开轻声道,没太计较这个听起来多少有些暧昧的说法。语言在这一刻忽然变得贫瘠又无力,他几乎可谓有些虚弱的开了口,专注的凝视着简远纯净透彻的眼眸,对方清澈而天真的抬头看了看他,忽然皱了皱鼻子,咧嘴一笑,将毫无抵抗力的顾云开一击必杀。
这一切本不该开始。
顾云开有些恍惚的想起那些动人的爱情传说,声色明朗的彷佛历历在目,理智在毫不留情的痛诉他现在的盲目跟恍惚,彷佛醉心情爱是何其可笑的一件事。然而感情又要求他释放自我,合理接受命运安排的一切善意。
他不擅长谈恋爱,也从没谈过,简远诚然和善可亲,却神秘无比,像是上帝怀抱之中无意坠入凡间的爱宠般惹人喜爱,可又像是雾气弥漫的沼泽般在不经意间就诱人深入其中,直至被吞噬淹没。
“你怎么在这里。”顾云开简单的询问道,灵魂彷佛听见了自己喉咙处发出几乎被碾碎的声音,他故作镇定的从口袋里摸出了手巾抆了抆自己手上那些已经干涸的汗液跟油彩,连带着一同抆了抆简远的。
简远就像他本身看起来那么暖和,肌肉潜伏在薄薄的皮肤下面,体格显得并不强壮,可也远非外观看起来那么的瘦弱。顾云开充分发挥了自己完美的自制力,才没有遵循内心的声音随便轻浮放荡的捏上去。
当人类越珍惜,越在意一个人的时候,他们的态度往往也会因此而更变。
有些人会故作不屑好避免对方引起怀疑猜测,可有时候用力过猛会导致对方误以为自己被讨厌了;有些人则会结结巴巴张不开嘴巴,笨拙无措的几乎叫人怀疑。顾云开哪个也不是,所以任由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仍然是纹丝不动。
“如你所见。”简远得意洋洋的转了个圈,脸上露出粗鲁又天真的笑容来,彷佛是个冒着傻气的孩子王,淘气道,“我跟他们一道在墙壁上作画,差点被抓了,然后顺着下水道一溜烟的逃出来。”
顾云开不太赞同的皱起了眉头。
简远就这么天真无邪的看着他,然后大概是受不了这胶合着的气氛,忽然挠了挠头道:“你来这儿旅游吗?”
“是啊。”
顾云开平静道。
两人的见面次数不多,按照现实里说起来,这才不过是第四次,简远静静的看着顾云开,男人没有那日醉酒后无所谓的模样,也不复通话那日脆弱到叫人想要保护的孤独,恢复成了记忆里的优雅客气,漆黑的双眸如同两颗暗沉的星辰,明亮而冰冷。
假使不是亲身经历,其实简远绝想不到眼前这个样样细致,处处斯文的男人会温暖的去支持另一个与他毫无相关的人。
在公园的驻足,在昏沉灯光下的交谈,还有他躺在摇椅里沉醉欣赏的目光。
从认识那一日起,简远就知道顾云开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像是这种街头涂鸦跟大变造型大概远远超出他的接受范围。偶尔简远会从顾云开的身上看到大伯的影子,他们像是一类人,嘴角带着永远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将自己打理的得体无比,矜持之中夹杂半分幽默,话语柔软却不容拒绝。
青年人对成熟总有种独到的迷恋,纵然快活自在如简远也无法免俗,毕竟年轻本身就是资本,肆无忌惮,毫无犹豫的在自己未来的宏图上添上纷乱绚丽的色彩而从不计较后果,等着自己未来大展手脚。
可看着顾云开不太赞同的神色,简远多多少少也有些心虚,倒并不是说他在后悔自己做了这件事,而是后悔於叫对此并不感兴趣的顾云开牵扯了起来,还弄脏了对方的衣服。
“抱歉。”他摊开手,看着顾云开低头为自己抆拭着手掌,有点笨拙的说道,“本来跟你没什么关系的。”
在心理上更年长的那一方垂着眼睫,似笑非笑的为他抆拭着那些脏污,淡淡道:“不要紧,跟你在一起总是很愉快。不过员警那边没事吗?”
“没事。”简远急忙摆了摆手,又很快被对方抓住,将那方真丝手巾沾得五花六道,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他,“圣葛籣索经常有这样的事,还有半夜在西西河那边半夜弹琴扰民的,其实也不是真的要抓我们,只是让我们收敛些,等它在墙壁上呆满一天,我们就会去抆掉了。”
“原来是这样。”顾云开不以为然道,他对这方面没有什么兴趣,圣葛籣索有自己的风土人情与截然不同的生活规矩,那也不关他这个来去匆匆的行人什么事儿,反倒是简远本身更引起他的注意力:“对了,我才知道你对绘画也有心得,我还以为你只是个音乐家。”
简远真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他尴尬的揉了揉鼻子道:“事实上,其实我并不精通此道,不过我喜欢尝试截然不同的新东西,我喜欢他们的活力,还有那种鲜活的氛围,每个人都投入自己的爱意跟心血灌注在里面。”他的双眼微微闪动着,热情高涨的谈论起了这个话题,无论他对绘画是否热爱,起码在了解上堪称造诣不浅了。
说到眉飞色舞时,简远恨不得手舞足蹈来表达自己对这种行为的欣赏与狂热,他毫不犹豫的对顾云开倾吐着认识新事物的愉快跟一些奇思妙想。
顾云开几乎能看到这个年轻人的内心深处开满了小花,每一朵茂盛而茁壮。
“然后把墙壁涂得像是副绝世名画?”顾云开放柔了态度,有点不合时宜的开了个冷幽默,大概是他也终究难逃双标这两个字,夏普恶作剧的时候他只觉得烦躁,可是简远参与这种涂鸦,他却只觉得有点青涩的可爱。
这个话题结束的恰到好处,顾云开自然而然的询问起了简远的晚饭,两个人碰巧都没吃,干脆约定一起去逛逛。圣葛籣索有不少小巷跟长街,他们走出窄小的巷子后就迎来了宽阔的大路,在侧边的人行道上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聊上一两句。
最后还是顾云开主动出击,他慢悠悠的晃了会儿,然后才说道:“不聊点什么吗?”
“我不太擅长问东问西。”简远背着手跳着地上的格子走,抿着唇轻轻微笑道,“怕问到别人不喜欢的东西,我很喜欢你的作品,可是最近的话,我不太确定你愿不愿意提起。”
顾云开瞬间感觉到心脏悄悄涌起一股暖流,还温热的鲜血浸泡着那个器官,彷佛沉在了温泉水里。
“没关系,你可以提。”顾云开看着简远乱糟糟的头发,忍不住伸出手去帮他理了理,脏辫已经解开来了,续上的头发也都清理掉了,这会儿像是宽松的螺旋面一样卷曲着,一缕缕的垂在脸颊边,还挂着那些干涸掉的色彩,硬邦邦的凝结着。
作为外行人,顾云开真的分辨不清那是油漆还是颜料什么的东西,或者两者都是。
“可以提,不代表就要提对不对。”简远眨了眨眼睛,稍稍摇头晃脑的挣脱开了顾云开的手,慢悠悠道,“而且谈论你不感兴趣的其他事会显得很无礼。”
顾云开忽然感觉到了一阵难过,他有时候会觉得简远过於的体贴,可正因为这种体贴才让他察觉到了自己与简远之间距离甚远的差别。简远热衷於各种各样截然不同的新事物,就像早晨冉冉升起的太阳,充满活力;可他已经是暮气沉沉,看书、钻研演技、角色,他能够回馈给简远的也只有这么多。
他很清楚自己是何其的无趣。
顾云开下意识往口袋里摸到了烟盒,可是捏了又捏,忽然放开了,不管怎么说,他也不想在简远面前表现的不好。
暗恋的这种患得患失真是古怪又奇妙。
“无论你刚刚以为自己听出了什么。”简远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顾云开的手腕,他摇了摇头道,“那都不是真的。”
顾云开有些讶异的看着他,对方却正巧抬头看见了对面的街道上有一家装潢温馨的家庭餐馆,於是拽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推开门时门口的风铃发出愉悦的响声,正在上菜的服务生百忙之中抽空迎接了下他们:“欢迎光临!”店面不算很大,因此服务生只有两个,大概有五六十个座位,这会儿已经临近八九点,过了晚餐集中的高峰时间,因此店面里人并不算很多,两人找了个靠着玻璃隔墙的位置落座,服务生又递上功能表任由他们慢慢挑选。
顾云开点了份咖喱鸡饭的套餐,倒是简远零零散散的点了很多,没怎么看搭配好的套餐。
吃饭对顾云开来讲不算是一种享受,更多的准确来讲是为了填饱肚子,所以以便捷为主。服务生给他们俩递上了两杯大麦茶,请他们俩稍等片刻,口吻礼貌亲和,顾云开略微点了点头,倒是简远笑眯眯的对服务生说了句:“麻烦你了。”
点得饮料倒是上得很快,简远看着顾云开热气腾腾的咖啡,撅着嘴巴往自己吸管里猛然一吸,青橘柠檬汁就瞬间少了半杯,他把头微微歪了歪,忽然道:“我看过你的每部作品,有些不太好,可有些不错。”
“嗯?哪些是不太好的。”顾云开追问道。
“为什么你不问好的。”简远又猛然吸了一口,大概是吸管底部被小青橘塞住了,这次他把脸颊都吸得凹进去了小部分还是没能喝到半口,干脆松开嘴戳了戳吸管,眼睛亮亮的说道,“我又不是专业人士,可说不出发人深省的想法来,听听喜欢的地方说不准更能发掘你的长处?”
顾云开犹豫了片刻才笑道:“也许我是个谦逊的人?”
“假如世上有一半的人恨你,那就代表另一半的人铁定爱你,或者说起码他们不恨你。”简远委婉的说道,“人的主观意见可做不了什么主,就好像我不喜欢《无人生还》里的尹挽河,觉得浪费你的演技,可人家也许确有所长。”
这个真没有。
“你在安慰我?”顾云开啼笑皆非的反应了过来,他装腔作势道,“刚刚是谁说‘不太擅长问东问西’。”
简远狡辩道:“我是在说,又没有在问。”
“别太在意了,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这件事对我影响没有那么大。”顾云开喝了口咖啡,苦味在味蕾上慢慢蔓延开来,他加了点奶精跟白糖,稍稍调整了下才显得没那么难以接受,他忍不住笑道,“不过你这样还挺可爱的。”
简远低头喝了口饮料,忽然道:“我总是很难习惯咖啡的苦味。”
顾云开的笑容有些僵硬,有点难以分辨这是否有两层意思,还是简远的随口一提。
作者有话要说: 云开“悲惨”的暗恋人生里还要埋汰一下许晋。
许晋:TAT这是造了什么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