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回走,又看到不少人热死。徐清泽从来没想过竟真有人会活活热死。
圣人所写的书里面没有这样残酷的现实。
原来对於赤贫之家而言,饥寒冷热甚至风霜雨雪,都会变成致命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剜在百姓身上,压弯了他们的脊梁,压垮了他们的期盼,让他们只能喘着一口气期望上天留给他们一点生的希望。
纵使那点希望是那么地渺茫,让他们连想都不敢多想。
那样绝望的境地,徐清泽并不能感同身受。
可是他的心依然很难受。
他是丞相之子,从小过着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他父亲虽是严父,母亲却是慈母,冷了,新衣裳备着;热了,冰窖里储的冰搬出来用。他只需要专心读书,便能获得无数青眼与赞誉。
回去的时候,他们依然走水路。徐清泽找到严明远房里,和严明远诉说起关於未来的打算。他还小,但也不算特别小,已经需要考虑往后的事情了。对於很多东西,徐清泽其实还是有些迷茫,於是一路上每夜都与严明远秉烛夜谈。
严明远给了他不少建议,可在听到有些事的时候,眼底却掠过诡谲的亮芒。
徐清泽实在喜欢严明远,快到京城时便想着把严明远介绍给自己父亲。没想到临到分别,严明远突然凑到他耳边说:“对不住,清泽,我骗了你。我其实不姓严。”
徐清泽这才想起自己也撒了谎。他耳根微微发红,说道:“明远兄,其实我也骗了你。”
严明远挑挑眉:“哦?”
徐清泽向来正直,骗了人自然很不好意思。他坦言相告:“其实我姓徐,清风徐徐的徐,不姓许。”
严明远佯怒:“你居然骗我!”
徐清泽见严明远真和自己计较,也不高兴了。他在严明远面前早已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顿时反驳:“你不也骗了我!”
“哦,也是,”严明远笑了起来,“那我们算是扯平了。”
徐清泽追问:“那你姓什么?”
严明远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启唇轻道:“我姓姬。”
徐清泽耳边轰的一声,像是炸开了惊雷。
只有皇室之人才姓姬!
徐清泽不久之后便知道了姬明远到底是何许人。
姬明远竟是当今三王爷,那个荒淫成性、奢靡不堪的三王爷。论盘剥民脂民膏,这位三王爷是最擅长的。前些年姬明远想并一些田地,竟将河堤硬生生毁了,引来洪流淹没良田,最终以低价得了大批土地。
以前徐清泽只是跟着父亲痛心疾首,心里其实并不清楚失去田地对百姓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今却不一样。
如今徐清泽亲眼见过边境十三州的惨况。
也亲眼见过许多百姓因为天气炎热和饥饿而死去。
有些事到了眼前来,你便不能再躲开。
徐清泽很快择定了自己想要追随的君主。
后来姬明远找了他几次,每一次他们都不欢而散。有好几回,徐清泽都曾从姬明远身上感受到浓烈的杀意。
姬明远想杀死他。
在察觉他不愿效忠他之后。
这个发现让徐清泽有些悲哀。因为即使知道了姬明远的身份,他也不愿相信姬明远是故意接近他的。他不愿相信,他们之间相互信任、开怀肆意的三个月只是一场蓄意营造的幻梦。
既然姬明远已经拿起了刀,他自然不会放下手里的剑。
他们注定成为敌人。
徐清泽步步为营,扶持新君继位。
继位不久之后,姬明远被鸩杀了。
那天晚上徐清泽喝了很多酒,却没有再喝醉。
第二天见了新君,徐清泽听新君说:“我走的时候,他又叫住了我,他说让我告诉你,他在改了。”
他说,他在改了。
姬明远曾不止一次这样说:“清泽,我在改了。”
他并不相信。
也不敢相信。
如今姬明远已经死了。
徐清泽木然地回到家。母亲过来了,握着他的手,嘴巴一张一翕,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他向来最守礼,不知怎地却一句话都听不进。
等母亲重复问:“清泽,你是怎么想的?要不要见见柳先生的女儿啊?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是啊,他不小了,该成家了。
徐清泽茫茫然地想着。过了许久,他才应了一句:“一切听凭母亲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