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有叶笙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他听完雨后,靠着窗户闭上了眼。
一只蚂蚁爬上他的指尖,不知道是不是这种触感太过熟悉。
叶笙肩膀上的红蝶胎记隐隐发热,他闭上眼,短暂做了一场梦,在梦里看到了一间蛛网遍布的教堂。
高高的教堂顶部,光从破旧的百叶窗照进来,照在一张苍白瘦弱,明显有颓死之相的修女脸上。
她已经快一百岁了,用干枯的手抚摸着一个三岁小孩的脸,低下头,嗓音苍老沙哑:“西亚邦加,你说你看到蚂蚁了是吗。”
男孩很瘦小,长期营养不良,两颊凹陷,皮肤是棕褐色的,他害怕地点头,慌乱说:“是的,玛丽安,我……我在教堂的后面看到了一群蚂蚁,它、它们突然从地上冒出来,红色的,比普通的蚂蚁都要大,它们看起来很不一样。”
百岁修女的目光痛苦又哀伤,她弯下身,用手捂住男孩的嘴道:“够了,西亚邦加,够了,关於蚂蚁的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西亚邦加疑惑地眨了下眼,用眼神询问他尊贵的长辈“为什么”。
玛丽安痛苦地说:“这些蚂蚁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它们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生活很久很久了。”
西亚邦加更加茫然,“它们生活很久了?”
玛丽安眼含泪水:“对的。我,我的母亲,我的祖父,都曾见过它们。它们居然又来了。”
西亚邦加笨拙地为她抆去眼泪。
玛丽安修女说:“没人知道这些蚂蚁怎么出现的,就像没人知道那起屠杀中,失踪的屍体到底去了哪里。”她手臂颤抖抱着西亚邦加,道:“上帝啊,它们到底要在这片土地上存活多久。”老人滚烫的泪水,渗入男孩的脖子里。
它们到底要在这片土地上存活多久,连玛丽安修女都不知道答案。
“我见过它们,见过很多次。”
她、她的父辈、她的祖辈,都见过它们。或许这些蚂蚁最开始是吃蜂蜜和糖的,但不知道在哪一刻,它们品尝到了人血和人肉的味道,於是从此世世代代记下了“人”的滋味。
哥伦比亚的咖啡和香蕉,远比采矿、烟草更加出名,巨大利益下,是相继赶来的各国秃鹫和鬣狗。镇上的水果公司成立了很多年了,由几个美国人创办。
外面那片富饶的香蕉林曾是他们的噩梦。
她的母亲和姐姐死於黄热病;哥哥死於日复一日的高强度劳作;弟弟出生三个月夭折於饥饿。一家人挤在破旧的小房间,粪尿的味道和老鼠身上的臭味融合。
她小时候每天都在饿肚子,为了怕年幼的她吃土,妈妈会用绳子把她绑在香蕉树上。1928年,父亲他们不堪压迫,开展罢工反抗。那么多的人聚集在香蕉林,只为了声讨一点活下去的微薄工资。但是迎接他们的是却是上尉的辱骂,一声令下,所有人成了活靶子,被机关枪突突突扫射。
鲜血把香蕉地染红了,她吓晕了过去,醒来后,她躲在草堆后面,睁开眼,看着一群蚂蚁钻进爸爸的屍体里。黑压压一片,它们钻进他的鼻孔、钻进他的眼睛、钻进他的耳朵。又从身上的弹洞钻进他的肚子,钻进他的脖子。蚂蚁们如蝗虫过境。
玛丽安又一次吓晕了过去,她再次醒来时,已经坐上了去首都波哥大的火车。她想喊爸爸的名字,可是祖母却死死捂住她的嘴巴,跟她说:玛丽安,这里什么都没发生。
她在波哥大也没能待多久,哥伦比亚又一次暴动,自由党和保守党之间的冲突,让战火重新被点燃。这片大地,从低洼谷底到原始森林到安第斯山荒岭,都是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