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
这是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
平阳郡治下,没有流放犯。犯事的人全都拉去下苦力,干最脏最累最苦的活。
劳力都不足,怎么可能舍得将劳力流放。
所以……
猛地看见这群接近千人的流放队伍,实在是太令人稀奇。
数月的折磨,对於世家闺秀们来说,的确是一场噩梦,被撕碎了骄傲和尊严,丢弃了一切,彷佛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然而,此时此刻,身为人的羞耻心,突然又涌了上来。
她们羞於被人看见面目,羞於面对小民的指指点点,纷纷转身埋头。
甚至是蹲在人群中,恨不得将自己埋起来。
这一刻,身为人的真实,扑面而来。
人间百味,小小的热闹的市集,谁能想到竟然令他们这群鬼,又变成了人。
人的羞耻心是那样的强大,每个人眼中都隐含着泪水。
即便将自己修链得坚硬如铁的杨彦修,这一刻,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耻於被人打量议论,被人评头论足。
杨氏百年清誉,早已经毁於一旦。
内心的痛苦煎熬,胜过於每日不得饱腹,半夜饱尝饥饿的痛苦。
心灵上的痛,才是真正的痛。
今儿没有午餐!
令人失望的同时,又莫名的觉着庆幸。
不用被发放吃食的大头兵羞辱,似乎也不赖。
至於饿肚子,早已经成了习惯,忍一忍就过去了。
日头逐渐偏西,集市从热闹渐渐冷清。
就连特意跑来看热闹的人,都已经纷纷回家。
已经是半下午,日头还挂在高空,整个市集只剩下他们这群流放犯。
有民妇提着扫帚,开始打扫街面和市集。
他们这群人,显然遭到了民妇的嫌弃。
占地盘不说,还耽误人家打扫,耽误人家下班的时间。
终於……
乡公所里面有了动静。
押送队伍的头头,谄媚讨好地笑,陪着一个留着小胡须的青年男子走出乡公所。
青年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交给身边的伙计,「照着名册清点人数,人数没问题,就签字画押,办理交割手续。」
伙计听命行事,走下台阶,怒声一吼,「一家一姓站在一起,杂姓站边上。读书识字的最好主动举手,对你们有好处,否则全都拉去挖煤。」
伙计凶横异常,队伍出现了短时的混乱,很快又变得井然有序。
计小四作为此次负责人,站在门廊下,神情肃穆。
北梁的校尉,在他跟前陪着笑,他都懒得理会。
他这会正在思考自己的前程。
从南北商会退出,跟着族兄计平历练了几年,读书虽然不成,但是办事的能力那是杠杠的。
而且,他认识的字,也足以让他应付平日里的公文来往。
只是……
随着大量的秀才举人进士进入官场,他这个一无文凭,二无功名,三无锦绣文章,纯粹关系户,竞争力瞬间被人秒杀。
继续在官府混着,至多就做个小吏。
上面可是有硬性规定,担任官府任何部门主官,都必须通过考核。
就算有他哥计平给他担保,可以走后门,这条硬性规定也跨不过去。
官府任职考核,他连着考了三次,次次折戟沉沙,含恨而归。
他哥就不同了,虽然没功名,但是次次考核都是优,政绩更是得到了燕夫人的亲口赞许。
一路开挂,如今已经担任沿海四郡其中一郡的郡守,直接将计氏家族的门庭提高了三五个台阶。
这两年,他一直在考虑前程问题。
不能一直干个小吏。
可是继续在衙门干下去,他的身份只能是小吏。
他哥计平倒是想给他弄个师爷之类得身份,可他不够资格啊!
他也不爽别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是没本事的关系户。
他自问,自己学问差了些,但是能力没得说。
衙门迎来送往的事情,他办得可好了。
可是,让他放弃官府小吏身份,重回南北商行,他又舍不得。
终归是观念作祟,在衙门当个小小公务员,就是比经商做生意体面。
直到今年年初……
四通会馆成立,专门负责对外联络沟通事宜。
属於平阳郡郡守府下属衙门。
新机构成立,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又正好契合他的能力。
於是,他果断跳出官府,进入四通会馆。
承担的第一件差事,就是接洽北梁,安置这群远道而来的『流放犯人』。
一群出身簪缨世家的贵公子小姐,落到今日地步,作孽哦!
真是惨不忍睹啊!
难怪,天下人都骂北梁皇帝刘章残暴不仁。
清点了人数,大部分都是十五到四十的青壮,老幼较少。
老幼是最容易死亡的一群人。
整个家族被下诏狱,最先死的多半都是老人和小孩。
能熬过半年诏狱折磨,并且活着走到平阳郡的人,身体应该都还不错,多半也都适应了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