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2 / 2)

姜姬 多木木多 6753 字 2个月前

侍人都是受过刑的人,他们就算逃了出莲花台也会很快被抓回来。

「我们早晚都会被抓走的。」青衣侍人坐在她面前,「公主,我知道大王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们。」

「……」姜姬在想她能不能救他们呢?但不管怎么想,都太冒险。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姜武带他们走,可姜武现在不可能立刻回来,而如果让他们藏在摘星宫或将军寨,姜元一定要杀他们的话,反而有可能连累摘星宫和将军寨的人。

所以她只能什么也不说。

两个侍人似乎也没有期待她能救他们的性命,他们好像只是想在临死之前,把他们知道的事说出去。

「大王不喜蒋夫人。每次蒋夫人侍候大王时,大王都不屑碰她。」

「大王对她,多数是虐打。从无亲吻拥抱。」

「这三年来,大王在粗役那里藏了个女人。」

「他把蒋夫人叫来后,总是先把蒋夫人折磨得人事不醒后,再悄悄叫那个女人进来,两人借蒋夫人的遮掩行事。」

「这个女人认识蒋夫人,他不是宫女,倒像是侍女。」

「只是不知是不是蒋家侍女。」

金潞宫的侍人没有不知道那个女人的,但他们都受过刑,如果万不得已,他们都不会背叛大王。但现在眼看要死了,那又何必再替大王保密呢?

「大王一直在和龚公子、冯公子商议公主的婚事。」

「蒋太守来了几次,次次都问大王何时遣嫁公主。」

「大王一直拿不定主意。」

「龚公子这人心肠阴毒,公主万万要小心他。他一直希望公主能嫁一个强国之主。」

「几年前魏王大夫来了以后,龚公子就和大王商量过,不过龚公主认为公主嫁到魏国,未必就能让魏国给大王许多钱。」

「给钱?」姜姬听到这里,忍不住问。

侍人就解释给她听,「公主若嫁给魏公子,现在魏公子已经是魏王了,那我王就是魏王的岳丈,魏公子不但每年都要给大王送钱,一旦他国来攻打我国,魏王还要出兵相助才行。」

没想到还有这回事。

「那为什么魏公子不行呢?」姜姬问。

另一个侍人说:「公主不知,魏国王太后心胸狭窄,连魏王后,晋国公主都嫉妒。龚公子也是顾忌到这个,认为公主去了魏国,只怕还要受制於王太后。」

青衣侍人说:「现在赵王已有王后,魏王也有王后,上回我听龚公子说,如果晋王现在死了就好了。」

「晋国不是很小吗?」姜姬记得晋国不大,只是个小国,所以东殷王才四处讨好。

青衣侍人说:「晋国虽小,却与我国接壤,而且东殷王的几个公子都不成气。公主如果去了,到时让将军跟着一起去,只怕晋国从此就要姓鲁了。」

整整一夜,这两个侍人好像生怕浪费了一点时间一样,把他们记得的事全都告诉了姜姬。

「大王服用仙丹。」当窗外泛起了鱼肚白,两个侍人说的嘴角都起了干皮。

青衣侍人说,「大王极爱此丹,一直瞒着所有人。我们都不知道。」

「只有仆大人知道。」另一个侍人说,「上回有个侍人不小心撞见大王在服丹,转天就吊死了。」

从此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敢露出来。

「那个仙丹是只有一只手的乔商送来的。」

青衣侍人停顿了一下,小声说:「公主,我觉得大王服丹越来越厉害了。从去年起,乔商本来一年只给大王送一回丹,去年就送了三回。」

这个,另一个侍人倒是不知道,他说:「我见他给大王送的东西中还有香料布匹,珍玩器物,还以为他还是只送一回丹呢。」

青衣侍人摇头,「不止,去年,大王的箱子空了三回,他来了以后就又满了。」

另一个侍人惊呼道,「你还敢去偷偷开大王的箱子?」

青衣侍人转头看向外面的蓝天白云,露出一个笑来,「……有什么不敢的?」

姜姬问他们有什么想要的。

结果这两个人都要求洗澡。

沐浴,更衣,焚香。

等这二人换了衣服出来后,仰首阔步,如行云流水,皎若天上月,清似林间溪。

两人对姜姬大礼参拜。

「还未请教大名。」姜姬道。

青衣侍人怔了一下,垂下头道:「耻言姓名。公主如不弃,唤一声阿布就行了。」

另一个侍人把头磕在地上,眼泪不停的往下落,背轻轻颤抖。

「他叫阿犊,是我堂弟。」青衣侍人再拜一次,拉着另一个侍人下楼去了。

太阳慢慢升了上来,天地间一片惨白。

姜奔带着侍卫来了,昨天这些侍卫逃回去后,姜奔问清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摇头。其他侍卫都道:「那是公主,阿奔你不怕,我们可怕!」

「对啊!如果公主对大王说让我们……那怎么办!」

怜奴来了以后知道此事,悄悄对他说,「这样吧,公主既然要保下那些人,就不要让她生气了。只要把那两个人抓回来就行了。」

姜奔来到摘星楼下,再三喊门,门都不开。

他没办法,让其他侍卫退后,他上了台阶,站在门前,轻声说:「告诉公主,我只抓两个人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姜良露出一张小脸,打着哆嗦说:「将军请进,其他人不能进。」

姜奔上了二楼,见姜姬坐在栏杆前,不知在看哪里。

他走过去坐下,也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转过头来轻声道:「你别生气,这些人,你要护就护吧,只要给我两个人就行了。」

姜姬还是不理他。

姜奔也习惯了她这副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很喜欢为难他,不管是什么事,总要给他设绊子。他一开始不懂,怜奴说这叫「撒娇」,他才懂了。女子撒娇,男子只要哄就行了。

「多说些软话,多求求她,哄得她高兴了就好了。」怜奴羡慕的说,「真羡慕你啊。你看公主对这整个宫里的人都看不在眼里,只有对你和大王才会撒娇呢。」

姜奔就一点也不讨厌姜姬难为他了。

他就陪她坐着,不说不动,过一会儿求她两句,一直求了快有半个时辰,她才摆摆手说:「那你就下去找吧,说好了,只抓两个人。」

姜奔如获大赦,连忙说:「我怎么会骗你?说好就抓两个的。」

他匆匆下楼,在一楼躲着的人中找,可怎么都找不到。这时外面的侍卫喊他,他出去后,一个侍卫也不敢靠近,站在远远的地方说:「将军!那边有人!」

姜奔匆匆而去,发现是两具屍首。

一具牢牢按住另一人的脑袋,把他按在水道中,那个被他按住脑袋的人挣扎了很久也没逃得了。而杀人的那个,也把自己的头紮在水道里,也淹死了。

姜奔不解,一个侍卫是老手了,一眼就看出来了,叹道:「自尽。」

姜奔:「怎么可能?」

侍卫跳下水道把这两个人给拖出来,「这人啊,有了心劲,什么做不到?」他抱那个自尽的屍首时,动作都放轻了,「小心些,这是条汉子。」

怜奴得知这两人也都死了,含笑点头,让姜奔把这些该殉的人或已经殉的了都收拾一下,送到山陵去。蒋后的墓还没有盖呢,只好先选个址埋下去了。

他走进内室,闻到了一股浓香,进去一看,果然姜元靠在榻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在他脚边有一个匣子,盖子都顾不上盖好,里面的仙丹少了一颗。

他走过去,想把盖子盖上,突然姜元扑过来按住他的手,手劲大的像要把他的胳膊握断,「你干什么?!」他一把夺过漆匣。

怜奴被他踢在地上,一动不动,轻声说:「爹爹,我只是想把这给收起来,免得被人看到。」

姜元冷哼一声,像藏宝贝一样亲手把盖子盖上,收在怀里,再转身去藏。

到他回来,怜奴都坐在原地,站都不站起来。

「怎么不起来?」姜元脚下有些发飘的倒在榻上,笑着说:「生爹爹的气了?」

怜奴笑了一下,他是怕刚才如果站起来,姜元更要以为他要抢仙丹了。他此时才爬起来,走过去,看姜元脸膛红亮,已经是冬天了,他的脖子、胸口还全是汗珠,神色迷离,双眼像含了泪,炯炯有神,又像是喝醉了酒,酩酊大醉,正飘飘欲仙。

怜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承华宫和金潞宫所有的人都送到山陵去了。

姜元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也不知听见还是没听见。

怜奴看他的眼睛又慢慢合上了,凑近一闻,他的嘴边有一股浓郁的药气,就知道刚才他去藏仙丹,只怕又吃了一颗。

这室内燃着浓香,就是为了掩盖他服丹时的药气。

他守了一会儿,「大王?大王?」

唤了两声,见姜元不应,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傍晚,他才又进来,姜元服了两颗丹就睡了一天,现在黄昏了,他精神极好的坐起来了,一看到他就笑:「孤踢了你一脚,痛吗?」

怜奴笑道:「爹爹打儿子还是不应该的?再说爹爹疼我,踢得轻,一点也不疼。」

姜元哈哈笑道:「不疼就好!一想到踢了孤的莲儿,孤就心里不好受!」

服过仙丹后,姜元大睡之后会连着兴奋好几天,不但不需要睡觉,连饭吃的也少了。用他的话说,服了仙丹之后,人间饭菜味如嚼蜡,只怕仙人的饭菜吃起来才会更好吃。他叹道,「就是山人总不肯予孤更多珍物。」想起那剔透甜蜜的玉蜜,清澈透明的仙酿,就让他向往山人吃的其他东西,让他更想把山人引到鲁国来了,最好就住在莲花台,住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和仙人同吃同住,也好早日飞升。

既然郑王都能成仙,他为什么不能成仙?

怜奴说:「蒋太守还没走呢。」

姜元冷哼,大声道:「这个人实在可恶!可恶至极!」他突然暴怒起来,抓起案几就给掀翻了。

这种事最近一年很常见。

怜奴等他平静一点了,才又道:「可是爹爹,还是让他快点走吧,让他留在这里过年,我都不安了。」

姜元沉默。

蒋后死后,按照他和蒋家的约定是要立蒋夫人为王后的。他也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不该让他们这么轻松就达成心愿。

怜奴很了解他的想法,道:「不如这样,我们就让蒋太守回去准备给新王后的嫁妆吧。」

姜元点头,「也好。」

蒋彪第二天就接到消息,大王示意他准备给新王后的嫁妆。

「嫁妆?我还要给一个婢子准备嫁妆?也不看她配不配?!」

他在屋里发怒,丛伯守在外面,一会儿禹叔回来了,听到屋里的动静也不进去。从伯问:「办好了吗?」

禹叔点头,丛伯才提步进屋,「太守,阿禹回来了,事情已经办好了。」

蒋彪出来,怒气仍未消,「走,去见母亲。」

小马氏坐在屋里不说话也不动,从蒋后的死讯传来后,她就是这副样子。她没有哭,也没有悲伤,照常吃饭睡觉,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等蒋彪来了以后,小马氏提出她要回马家。

「我的丈夫死了,女儿也死了,我不必再留在蒋家了。我要回去。」她说。

蒋彪劝她不要回去。小马氏的父母早就死了,兄长也死了,现在当年的是她兄长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侄子。可这个侄子对她这个姑母能有多少感情就不好说了。还不如留在蒋家,有他在,没有人可以欺负她。

「母亲如果不想住在这里,不如跟我去樊城吧。」蒋彪说,「您就算不是我爹的妻子,也是我母亲的妹妹。姨母,跟我走吧。」

但不管蒋彪怎么劝,小马氏就坚持要回马家,怎么都不肯留在蒋家了。

蒋彪没办法,只好去威胁马家。

他把钱给马家买了一个别院,买了役者、侍女和仆人,然后再留下自己的人手,再让马家接回小马氏。

他还警告马家,小马氏就算是回马家了,她也是蒋淑的夫人,蒋彪的母亲,他们如果敢怠慢她,他一定不会放过马家!

他让马家好好孝顺小马氏。

马家诚惶诚恐的答应了。

「母亲,就是这里。」蒋彪把小马氏扶下马车,「这里小了些,但还算干净。」

旁边还有小马氏的侄子,他对小马氏行了一礼,也上前搀扶,「姑母,快进来吧,你这是回家了。」

蒋彪说了一车话,小马氏不为所动。这个侄子说了一句,小马氏就露出了一丝笑。

蒋彪气怒,也不敢发。

收拾好以后,小马氏让人都走了,她取出木简和小刀,刻下了蒋淑的生辰八字,然后在背面描绘上恶鬼。这种板子,从蒋后死后,她已经做了七面,以后她活多久,就做多久,每天做一个,在阴间的蒋淑一定会不得安宁的!

「母亲,我想起……」蒋彪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小马氏想藏,他推开小马氏一把夺过来,看清以后,目眦欲裂。

「母亲!你这是为什么?」

「我恨他!!我要咒他!咒他永世不得安宁!」小马氏大喊道,「还我!」

蒋彪把木板藏在怀里,推开小马氏,「母亲,你疯了吗?父亲哪里对不起你?」他的眼睛也发热了,「父亲对你还不够好吗?父亲他对你有多好啊!这些你都忘了吗?!」

怎么能忘?

怎么会忘?

她嫁到蒋家以后,蒋淑对她既尊重怜惜,小时候蒋彪给她捣乱,他亲自教训,直到蒋彪把她看成亲生母亲一样。她生不出孩子,他就把蒋盛要过来,说这样也是他的儿子了,蒋家男孩多,让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蒋伟、蒋珍都四处沾花惹草,他除了一个被人送上来的茉娘的母亲之外,没有纳过一个妾侍,他常说:「我能娶到你们姐妹,现在还有你这朵小花陪着我,再去看别人干什么?」

直到她发现他是如何培养丝娘的,她才对他离了心,开始发觉这个男人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他察觉后,竟然惊喜的看着她:「阿鹿,阿鹿……只有你,只有你了解我……」

她也发现了,可能这整个蒋家,唯有她看穿了他。

但丝娘死了,还是死在了他手上。

她才惊觉,她自以为的看透,其实还是在他的掌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