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一中的会考比任何一次月考都更没有考试的气氛。

没有更换考场，所有同学都在本班考试， 也没有更换座位， 只是把原本同桌两人拼在一起的桌子拉开， 中间隔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班里68名学生68张桌子， 将教室挤得满满当当， 可想而知桌子和桌子之间的缝隙根本没办法有多大， 稍微侧一侧头，就能看清左右的同学卷子上写的答案。

不过监考的老师也没有换成不同年级的， 甚至也没有换成不同班级的，会考考试的每一场， 都是班主任席老师监考。

班主任席老师搬着一把椅子，坐在讲台前， 要么在批改作业，要么在做题、写讲义，一场考试下来根本抬不了几次头，但全班依旧没有一个人敢作弊。

因爲席老师在会考前对大家说过， 如果有谁作弊被她发现， 她绝对不会宽大处理， 而是要上报学校， 让学校记过的，「现在对你们宽大处理，那就是害了你们，有些道德和法律的底綫是不能碰的，碰了之后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

而且会考的题目， 确实也没有任何作弊的必要，以一中学生的水平，简直是想不考高分都难。

班里有同学问班主任爲什么会考的题目和中考的题目难度相差这么大，班主任回答道，「会考和中考的目的不一样。只有通过会考，才能拿到初中毕业证，你们觉得题目太简单，但是偏远农村的、偏远山区的学生初中三年接受到的教育和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也要让偏远农村和山区的学生拿到毕业证。中考则是选拔性质的了，题目自然要难，通过选拔的才能继续读高中，毕竟高中可就不是义务教育了。」

班主任的话说完，班里的同学们都沉默了，他们所处的环境一直让他们觉得上高中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就连上大学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是一班成绩倒数的同学，每天发愁的也不过是一中二中恐怕没指望了，师大附中是不是还能冲一把……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学生初中毕业，就意味着读书生涯的结束。

班主任也轻叹一口气，对大家说道，「所以你们要珍惜学习的机会，好好学习，长大以后多爲社会做贡献。」

班主任的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假大空，但舒宜能感受到，班主任是发自内心地这么想的。而且班主任的话在班里确实也産生了一定的作用，舒宜发现在会考结束之后，唐诗诗读书都比以前认真了，上课睡觉得次数明显比以前少了，自习课的时候也不会偷偷看小说、看漫画、听歌，而是埋头做题。

舒宜本来以爲唐诗诗只是三分钟热度，顶多坚持两三天，然而出乎舒宜意料的是，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了，唐诗诗依旧处於对她而言不正常的学习状态。

舒宜怎么想，都觉得班主任的话……不至於有这么大的威力吧？

舒宜看向唐诗诗，「你最近怎么了？」

唐诗诗轻叹一口气，「我爸妈想让我出国。」

舒宜从唐诗诗低落的语气和皱着的眉头中，读懂了唐诗诗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唐诗诗的爸妈想让她出国，但是她自己幷不想出国。

舒宜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两千年前后的确有好一阵出国留学热，有点钱的小康家庭都愿意把孩子送出国读书，更不要说唐诗诗家里这样的大富之家了。现在社会上都挺认可留学归来的学生，留学生三个字就带着一层金光，比十几年后的留学生的含金量高多了。舒宜觉得大概是十几年间中(Z)国的高校教育确实在突飞猛进，十几年后中(Z)国的高校也迎头赶上了，回国的留学生自然就没有太多的优势了，还是要比拼真才实学的。

唐诗诗的父母想把唐诗诗送出国，是出於理智的考虑，认爲出国对唐诗诗的未来发展有帮助。

唐诗诗自己不想出国，则是出於情感上的考虑，她一个十四岁的初中小姑娘，想到要独自一人去国外学习和生活，完全陌生的同学、完全陌生的环境，语言也不通……唐诗诗想到就害怕。

唐诗诗对舒宜说道，「一开始我爸说可以让我妈陪我出国，我觉得还挺好的，但是我妈不愿意。」

「我妈单独和我说，她是不可能留我爸一个人在国内，她和我一起出国的。她和我爸都还年轻，今年才四十多岁，不可能爲了我读书而长期分居……」

唐诗诗一开始还没懂妈妈的意思，对妈妈说道，「我爸那么大的人了，而且有秘书、有司机、有助理，生活琐事都会帮他打理好，你留我爸一个人在国内有什么不放心的？」

唐诗诗朝着妈妈撒娇，「我年纪还这么小，一个人去国外多孤独啊……我英语还不好，一开始肯定有特别多的困难……妈你出国陪我嘛！你更爱我还是更爱我爸？」

平时唐诗诗的妈妈最吃她撒娇的这一套，唐诗诗犯了什么小错误，想提什么小要求，撒撒娇基本上都能如愿以偿。但是今天唐诗诗的妈妈对唐诗诗的撒娇完全无动於衷，唐诗诗的妈妈伸手摸了摸唐诗诗的头发，「妈妈当然爱你，但如果你坚持不肯一个人出国的话，妈妈只能帮你说服爸爸，让你在国内读书。妈妈不可能陪你出国，长期分居的婚姻是非常容易出现问题的。」

唐诗诗这才明白妈妈的意思，「啊——」

唐诗诗的嘴巴几次张张合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爸爸……爸爸他会做对不起你，对不起家庭的事情吗？」

唐诗诗妈妈目光平静，「或许不会，但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诗诗，要承担风险的人，不仅有妈妈，还有你。」

妈妈的话爲唐诗诗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她不得不思考那些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她小时候以爲爸爸赚钱很简单，后来发现爸爸也很辛苦，然后她以爲妈妈的日子很轻松，现在看来妈妈其实也有很多压力，只是一直被她忽略了。

唐诗诗和舒宜说出国的事情，告诉舒宜她妈妈对她说自己无法陪她出国读书，看到舒宜一下子就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果然，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太幼稚了吗？

舒宜明明和她同岁，但是比她成熟太多了。

唐诗诗对舒宜说道，「我听说出国读书都要住在寄宿家庭里，那也太别扭了吧？人家一家人，加上我一个外人……」

舒宜说道，「也不一定要住寄宿家庭吧，你也可以选择住校？」

「如果出国的话，你要去哪个国家啊？」舒宜问道。

唐诗诗也不知道，「美国？我爸想让我去美国，说美国的大学好，我高中在美国读书的话，大学申请美国的学校会容易一点。」

「但也在考虑新西兰，我姑姑不是在新西兰吗？我爸觉得我去新西兰读高中的话，就可以跟着我姑姑一起住……可以等到大学再申请美国的学校。」

但唐诗诗觉得和姑姑一起住，还不如住在寄宿家庭里的呢，毕竟寄宿家庭的成员都是欢迎她的，之前她爸和姑姑打电话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唐诗诗听到姑姑直接拒绝了，「不要让诗诗来我这里住！我可没空照顾小孩子！而且我经常带不同的男朋友回家的！」

这样的话，唐诗诗不好意思和舒宜说，但她现在想到自己出国的事情，心里就忍不住地发愁。

她爸妈好像都觉得出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一样，但她根本无法想像自己一个人在国外独立生活。

唐诗诗将自己在心底偷偷想了有一段时间的问题，说出来问舒宜，「你说……如果我成绩能更好一点，我爸妈是不是就不会让我出国了？就会同意我在国内读书了？」

舒宜︰「……唔，你直接问问你爸妈怎么想的呗。」

「如果你在国内能上清华北大，有可能你爸妈觉得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出国了，但也有可能觉得你在国内都能上清华北大，想把你送出国冲一冲哈佛耶鲁……」

唐诗诗︰！！！

唐诗诗听到舒宜的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啊！好烦啊！」

舒宜之前见到的唐诗诗，一直都是无忧无虑傻乎乎的样子，如今突然见到唐诗诗如此发愁的样子，舒宜心疼地摸了摸唐诗诗的头。

所有人都要长大的。

唐诗诗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姑娘也要长大。

舒宜对唐诗诗说道，「如果你初三成绩能迅速上升，靠自己的本事进入一中高中部的话，或许你可以和爸妈谈一谈，告诉他们你高中想先在国内读，等大学的时候再出国。你爸妈可能会同意。」

舒宜觉得唐诗诗只是因爲现在年纪小，所以才对出国读书那么抵触，等到唐诗诗成年了，二十多岁了，在国外读书恐怕不要太开心——可以买买买、可以开趴体、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反正上辈子舒宜见过的富二代，每一个都无比怀念自己在国外念书的日子。

不过唐诗诗现在的烦恼也是真实的，舒宜以自己贫瘠的想像力，努力帮唐诗诗思考她更容易接受一点的生活方式，「等你读大学的时候，也就成年了，肯定不需要住在寄宿家庭里了，一般留学生都是自己租房。」

舒宜想了想，「但你或许可以让爸妈给你买一套房子？你自己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家务可以定期找小时工，在国外认识了合得来的朋友之后，你还可以把房子以略低的价格租给自己的朋友？」

「可以和朋友一起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这样会不会感到好一点？」

果然，唐诗诗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哇！还可以这样吗？」

「我要努力说服我爸，我要等到大学再出国！」

唐诗诗抓住舒宜的胳膊，「哇！舒宜你大学也出国吧！我们在国外继续做同学！到时候我们一起住，我不收你的房租！」

舒宜忍不住笑了，她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梦想，希望和好朋友永远在一起，在一起读书在一起工作，即使以后结婚生小孩，也想和好朋友做邻居。

不过现在唐诗诗在做这样的梦，舒宜却已经长大成熟了，她以后是不可能和唐诗诗做邻居的——她买不起唐诗诗隔壁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