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龄自嘲地笑了一下:「什么高就啊,就是那年离开梅花所,回去参加科举,中了举,去并州做了个县令。倒是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那次你走得突然,后来见你回来过,却是只打一转便离开了。」
莫尽言无奈地笑笑:「我其实哪里也没去,就是被梅花所除了名,回家了,怕你们担心,就没说。本来想换个户籍重新入军营的,未料庄许大哥出了意外,我师父也不在了,就没有再回去。没想到梅花所前那一别,竟是这么多年。」
孟长龄也唏嘘不已:「是啊,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二人叙了一番旧。孟长龄道:「尽言兄现在镇东卫任职?」
莫尽言拉过一直坐在一旁的俞思冕道:「长龄兄,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契兄,俞思冕,俞昇。俞大哥,这是我在梅花所时的袍泽兄弟,孟长龄,现在是孟大人了。」
孟长龄大吃了一惊:「尽言兄,你、你……」
莫尽言有些凄惶地笑笑:「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结果还是一家人。」
孟长龄摇摇头,犹豫了再三,终於道:「其实我倒不是为了这个吃惊。只是有一回,我听庄大人说过,分明是他和你结的契兄弟啊。」
莫尽言和俞思冕的脸色各异,表情复杂。莫尽言干笑道:「长龄兄你不是说笑吧,许哥一直都是我的大哥,我们并没有契约关系啊。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听说,他亲口与你说的?」
孟长龄摇摇头:「倒是没有,只是听庄大人与锺大人吵架的时候说起的。」
莫尽言摇摇头笑道:「这就是了,大约是许哥和锺大人说的气话,其实他们俩才是一对。」
孟长龄的嘴张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如此,难怪庄大人殉职之后,我看见锺大人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莫尽言点点头,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锺勇失了的那一魂一魄也还没有补全。
莫尽言终於说到正题:「长龄兄,你这次来,颁的是什么圣旨?」
孟长龄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叹了口气:「户部俞砚俞大人可是俞昇俞大人的父亲?」
俞思冕黯然点了点头:「正是。」
孟长龄叹气道:「俞砚俞大人因与齐泰、黄子澄等逆臣一同挑拨唆使先帝废除祖制,引发靖难之役,故被判处腰斩。俞氏三族被判极刑,其余六族皆被流放或者充发教坊。」
莫尽言道:「俞大哥早已同俞家断绝关系,多年不曾往来,怎么这株连之罪还要牵涉到他来?」
孟长龄顿了一下:「 果真断绝父子关系,可有文书证明?」
俞思冕摇摇头:「并无书面证明,谁曾料到会需要这个明证。」
莫尽言愤愤道:「世上岂有这样的父亲兄弟,迫得俞大哥有家不能回,还要置他於死地,如今他们犯了事,却还要俞大哥陪他们一同受罚,这世上还有公道吗?」
孟长龄吃了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尽言便愤愤将俞思冕的家事说了一遍:「长龄兄,你说这样的父亲兄弟,还需要俞大哥替他们受罚吗?再者这些年,我们镇东卫为朝廷和百姓保平安,杀退了多少次倭贼的来袭,这些功劳和苦劳怎么没见给俞大哥论功行赏,偏生这一连坐起来,朝廷就巴巴地搜寻了过来。实在太令人寒心了。」
孟长龄沉吟道:「这株连之罪是极其惨绝人寰的,许多无辜之人也被牵连。不过俞大人这事也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这样好了。我只是奉命行事,暂且先将俞大人带回去,再向上面陈情,料想是能够得到赦免的。」
莫尽言眼巴巴地看着孟长龄:「长龄兄,你就不能先回去陈情,让俞大哥留在这里?最近倭贼进犯频繁,说不定还有大动作,俞大哥得坐镇镇东卫。」
「这——」孟长龄冲疑起来。
俞思冕道:「算了,言儿,这事还是不为难孟大人了,他也是食人俸禄,身不由己。」
孟长龄突然咬牙道:「尽言兄,俞大人,这样好了,我回去同上级报备,将你们的情况如实反映上去,并且说镇东卫战事告急,倭贼来犯,少不了俞大人坐镇指挥,暂且就不提拿俞大人了。」
莫尽言和俞思冕喜出望外:「那就太感谢长龄兄(孟大人)了。」
俞思冕道:「我与孟大人写一封保证书并陈情书,都托孟大人带回去,这期间我绝不逃逸。」
孟长龄点头:「如此甚好。多谢俞大人体谅。」他奉命来抓人,结果却将人放了,他是承担着巨大的风险的。朝廷若是不追究俞思冕的责任便好,若是追究起来,又找不到人,那他自己也成了帮凶,只怕难逃干系。
因为得遇故人,俞思冕暂且逃离了杀身之祸,但是两人却提心吊胆,在惶惶不安之中等待最后的判决。莫尽言无数次梦见俞思冕被腰斩成两截,腰部以下血流成河,面上却带着微笑看着自己,他被吓醒来无数次。醒来抱着俞思冕呜呜直哭。
俞思冕每次抱着汗湿透衣的莫尽言,内心的负疚就增多一分,自己若不能得到赦免,到时难道真要这么稀里糊涂的去送命?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斟酌许久,终於提笔,给师门写了一封求救信。到时实在无法赦免,那就只能走最险一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