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独行侠
「师父,喝药了。」莫尽言将药端到床前,扶起卧床已三月之久的庄进。
人家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显然不全对。即便是毫无血缘关系,莫尽言依旧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的师父,他们虽不是父子,但已成了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许儿呢?」庄进睁开浑浊的眼,看向莫尽言,虚弱地问。
莫尽言吹了一声口哨:「许哥!」一只雕扑棱棱地落在院子里,蹦跳着进了屋,飞上莫尽言的胳膊。「在这儿呢,师父。」
庄许去世后的第二天,那只跑了的幼雕又回来了,它的母亲在院子上空盘桓了数日,试图将儿子带走,但是小家伙却在白果树上紮了窝,不愿意挪窝了。
庄进固执地认定,这只幼雕是庄许的魂灵托生回来的,不然它怎么去了又回来?便给这雕取了个名字,叫许儿。莫尽言也很自然地顺着师父的意,管这雕叫许哥。一只幼雕,寄予了两代人的思念。
许哥已经是成鸟了,头上的白羽已经退掉,换成了黄褐色的羽毛,身长两尺多,飞翔的时候,翅膀展开有五六尺长,俨然一个庞然大物。
「许哥,来,给师父摸摸。」莫尽言摸着雕的脑袋,将它送到床前。雕认主,一开始只认莫尽言,后来在莫尽言的调教下才慢慢接受庄进。
庄进摸摸它的头颈,又摸了一下它胸前的食囊,鼓鼓的,满意了:「许儿吃饱了,真乖。」
莫尽言笑道:「许哥真厉害,它都自己去猎食了呢。」
庄进闭了闭眼:「尽量少让它独自出门,当心它被人当成猎物。」
「好的,师父。」莫尽言附和庄进。其实心里明白,许哥精明着呢,除了自己家里的人,别人一概都不理会的,远远地就避开了,几乎没有人能够捕获到它。
「喝药吧,师父。」莫尽言将药送到庄进嘴边,「等你好了,去看许哥捕猎,可威风了。」
庄进喝了一口药,闭了下眼睛:「难为你了尽言,师父快要不行了,要去陪你师娘和许哥了。」
莫尽言鼻子一酸:「师父,你可千万别扔下我啊,你要是也走了,我可怎么办?」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家,这么快又要支离破碎吗,想到这里,眼泪便唰唰流了下来。
「傻孩子,你别哭啊。师父要是不在了,这房子就归你了,咱们那军田,是要收回去的。你一身的本事,还有许儿陪着,怎么也难不住你。」庄进俨然是在交代后事了,「还有一事,师父不希望你从军,只希望你平平安安活着。但我知道,你放不下仇恨,新仇旧恨,这倭贼欠下我们的太多太多了。你冲早会去报仇的,如果有一天,你去杀倭贼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咳……咳……」庄进的咳嗽声撕心裂肺,彷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莫尽言连忙放下药碗,给庄进顺背,含泪道:「师父,徒儿知道了。」
庄进总算抑制住咳嗽:「切记、要谨慎小心,照顾好自己。」
腊月初八这天,庄进去世了。这是三个年头里,莫尽言失去的第四个亲人,他眼泪长流,一直流到再也没有一滴泪。
鹰雕许哥立在落光了叶子的白果树稍上,寒风吹得它的羽毛似波浪一般翻滚,眼睛都没法睁开。莫尽言环顾了一下院子,唯一的伴,就是许哥了,他唤了一声:「许哥。」
许哥从高高的树稍上飞下,落在他的胳膊上,一步一步挪到他的肩头。莫尽言的脸蹭在许哥温暖的羽毛上:「许哥,以后就只有你陪着我了。」
许哥什么声音也没有,闭了一下眼睛,一动不动,像个忠诚的卫士。
莫尽言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又一次感受到当年爹爹去世时,他一个人面对着空屋子的寂静与恐慌,似乎说个话都有回音。那时候,还有聂世翁和芸姐姐照拂着他,如今,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许哥只能听,不能答。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寂寞侵蚀着空寂的心灵,几乎要将人逼疯。
莫尽言带着许哥回到了江口渔村,那儿还有熟人,自己还有一条船寄在陈平生那儿呢。最关键的是,他还要去报仇,倭贼还没死光呢,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要跟倭贼周旋到底,杀你一个是一个。
陈平生依旧在江上打渔为生,对莫尽言的经历唏嘘不已:「小莫,来陈哥家吧,总有你一张床一口饭的。」
莫尽言摇摇头:「谢了陈哥,我以后就住船上了。」
陈平生说道:「这怎么行,你不怕患风湿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