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2)

契结同心 寻香踪 2457 字 2个月前

莫尽言不回答,一手提弓,一手取箭,提起一口气,一气奔了一里来地,然后站住了,迅速搭弓射箭,利箭嗖地一声穿破夜空,往江中的小船射去,第一箭没中,箭落在船后的波纹里。

莫尽言又紧接着连射两箭,一支落在船侧,另一支却射到了船上,只不知道有没有射中船上的倭贼。莫尽言还想搭箭再射,船已经消失在亮光之外了。他发泄似的挥了一下手中的箭,若是此刻有船能追上去,一定叫他有来无回!

庄许也追了上来:「射中了没有?」

莫尽言将弓箭收起来,叹气道:「只有一支射到船上去了,不知道射中了没有。」

庄许拍他的肩:「干得好!应该多给他们几箭。」

莫尽言叹口气:「太黑了,看不见。要是有船就好了。」

庄许也叹口气:「以后会条件会慢慢好起来的,走,我们回去看看。」谁也不知道倭贼今晚还会不会再来,只能回去守着。

这一晚的后半夜,过得非常平静,再没有钟鼓声响起。庄许隐隐觉得,可能是莫尽言的那三支箭起到了作用,没准那射上船的哪一箭正好射中了人,倭贼心里有了忌惮,便不敢再造次。但是近期一定要加强防范,倭贼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今晚没有得手,那必定会改天卷土重来。

果然,三天后,长乐上游的闽清县遭劫,闽清位於福州之西,已经非常靠内陆了,倭贼极少进犯到那处,所以防范也比较薄弱。

但是这一次,倭贼正是钻了这个空子,在闽清不仅抢劫财物,还杀人放火,似在泄愤一般,将所经之处全都点上了火。当地百姓虽及时警觉反抗,但也死伤了二十多人,财物损失不计其数。

过了几天,倭贼又劫掠了连江的一个沿海小镇,如此才扬长而去。

把莫尽言一干人气得七窍生烟,但是锺勇所辖治的范围有限,手下兵力也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这让莫尽言愈发觉得战船的重要性,只要有战船,便可日夜在江海巡逻,见到夜间的船只就盘问,如此便能够杜绝倭贼上岸抢掠的可能。

换防之后,正好是冬至节,户所也给将士放了一天假,离家近的,赶回去过节了,远的,就留在营所内过节。

莫尽言独自一人回到江口渔村,给爹娘和聂世翁祭扫。天上飘着小雨,朔风萧瑟,彷佛迎合莫尽言的心思似的。他小心地将坟头的草拔掉,又给坟头添了点土,焚香烧纸,磕头行礼,在雨中哀思良久。

细密的雨丝落下来,粘在头发上,彷佛是白了头一样。他浑然不觉,只是看着眼前的黄色土包,突然觉得自己孤零零的,就像是这世上可有可无的尘埃,亲人们一个个都离他去了,还会有人需要他吗?

转念又想到了师父和庄大哥,是了,就算是师父和庄大哥不需要自己,但也肯定会关心惦念他的,他并不是那粒可有可无的尘埃。也或许,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俞大哥也偶尔会想起他来的。

莫尽言想得不错,就在他不知道的某个角落,俞思冕正在思念他。

冬至节,衙署里放了假,一应官员公差都回家过节去了。俞思冕回到府邸,陈良迎上来:「大人,祭品都备好了,这就给老夫人他们祭上么?」

俞思冕淡淡道:「我来吧,你去忙你的。」

俞思冕并非是他同莫尽言所说的茶商,事实上,他是福建行都司建宁府的卫指挥使,朝廷四品武官,辖管闽西北一带安危。在赴任途中遭人暗算,几乎折命於闽江之上,天不绝他,幸被莫尽言所救,得以逃出生天。然而这一次遭遇,虽然不曾让他失了性命,却让他丢了一颗心。

俞思冕洗了手,回来亲自将果品三牲摆上,焚香祭拜。供桌上摆放着四个牌位,前三个牌位上的人名身份都写得清清楚楚,母亲的,恩人聂大夫的,义妹聂芸的,唯有第四个牌位,上面只简简单单写着「妻莫氏尽言之神位」。外人一看,便以为莫尽言是俞思冕的亡妻。

这是俞思冕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也为了补偿莫尽言的心愿,特意立的牌位。外人只知道俞思冕已经成过亲,夫人在赴任途中遭遇了意外,俞大人情深,日夜悼念亡妻,不再论婚姻。

只有陈良对自家大人此举有些稀里糊涂,当初让去找的莫尽言明明是个少年,怎么又成了大人的亡妻了呢?难道是莫家还有一个姑娘?但是俞思冕一向冷漠寡言,形容又十分严肃,所以也不敢问得太详细。

祭祀完毕,俞思冕跪坐在蒲团上,将莫尽言的牌位捧在手里,用袖子轻轻地拭去上面的灰尘,手指轻轻地摩挲上面的每一个字。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灰尘,牌位几乎每天都要抆拭一遍,摩挲得都光滑发亮了。

他将牌位放在腿上,眼睛盯着香炉上的袅袅烟雾,神思却飘到了闽江的小船上,眼前恍惚出现一道前俯后仰的身影,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摇着桨,偶尔会回过头来,对着自己一笑,灿烂而明亮。那些寒冷的夜晚,狭窄的船舱里,那个倔强又好强的孩子,手脚僵硬地躺在自己身边,因为羞涩与窘困,不肯靠近自己半分,呼吸深深浅浅极不平静,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这孩子的小心思呢。可是自己当时竟然宁愿装糊涂。

那音容笑貌和温热的呼吸,彷佛就是眼前耳边,让人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人已经去了。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自己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没有看见那具冰冷残破的身体,就能让他继续活在自己的记忆中,永远都是鲜活的,生动的,充满各种喜怒哀乐,一直都是温热着的。

俞思冕的眼睛模糊了,喃喃道:「小莫,你回来好不好,哥答应你,你说什么哥答应你。你是不是还在记恨哥,所以从来都不肯出现在我的梦里?你若是肯原谅我,入我梦中一见可好?」

然而越是想见,越是不能见到。莫尽言这三个字,就这么成了俞思冕心口那颗永远也去不掉的朱砂痣,终身都会留在那里,时时刻刻都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