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错失
从后山祭拜完聂大夫下来,莫尽言想去江边看一下,庄许没有跟过来,他同里长去询问幸存者的安顿情况去了,这是千户大人嘱托他打听的。
莫尽言寻思自己的篷船不知还在不在原处,上次由於太过匆促,他根本来不及收拾东西就上了岸。船上东西虽然不多,但是俞思冕送给他的那本拳谱被放在船上,如果能够找回来,那算是对他的最后一点念想了。
江边没有看到自己的船,倒是对面的河湾里,有几条篷船停在那儿,他正踌躇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忽然听见有人在对面大声叫唤:「小莫吗?是莫尽言吗?」
莫尽言循声望过去,只见一条篷船正从对面河湾划过江来,那条船正是他自己的篷船,船上站着的,赫然是陈平生。
这是莫尽言回来后看到的第一个熟人,他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连忙应了一声:「是陈哥啊。是我。」
陈平生有些激动地说:「原来真是你小子,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他将船划到江边,没等船停稳,便跳上了岸,伸手抓紧莫尽言的胳膊,「小莫,你居然没有死,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言语间,竟有些哽咽了。
莫尽言第一次见到陈平生这样流露真情,心里感动万分,哽咽着说:「谢谢陈哥,我还活着。」
陈平生用手揉了一下鼻子:「村子出事之后,我还在庆幸你没有回来。但是第二天在江边看见了你的船,却到处找不见人,有人说看见你在聂大夫家的院子里遇害了,我还以为你已经……」
莫尽言摇摇头:「多谢陈哥关心,我回来的那天晚上正好赶上了,被一个刀疤脸的倭贼砍了一刀,本来以为死定了,不料被军丁们救了,算是福大命大。」
陈平生扒住他上下看了一通:「伤在哪儿呢?」
莫尽言指了指左肋下:「现在已经好了,没有大碍了。」那一刀差一点就伤及心房,再深一点恐怕就一命呜呼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平生一脸后怕,拍着自己的胸脯:「无碍就好,无碍就好。对了,你回来了,这船还给你吧,我以为你不在了,就将船划到对面去了,东西都替你保管着,怕人糟蹋了。你们村已经没人了,要不搬到我们村来吧,住我家也可以,看里长怎么安排。」
莫尽言感动异常,他以为陈平生这个人,顶多就是个不打不相识的对手,还有些无赖,没想到他还是个挺仗义的人。他摇摇头:「不了,陈哥,我以后恐怕会去从军,这船我也用不上了,你就先用着吧,我拿点东西就好。」他想好了,庄许是军户出身,又是一名百户,自己虽然不是军户,但是要求从军,庄许应该还是能够帮忙办到的。
陈平生看着他,嘴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最后只说:「东西都在船里,你自己去找吧。」莫尽言要从军的念头,应该是从渔村被倭贼洗劫之后产生的,以他所了解的莫尽言的性子,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恐怕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的。
莫尽言上了船,船舱里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他在船舱里找到了自己的包裹,里面的铜钱和衣裳居然全都还在,这让他对陈平生再次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挺有君子做派。俞思冕给他留的拳谱也在,他将东西紧紧攥在手里,忍不住鼻子泛酸。
莫尽言看着床上叠得整齐的被褥,因为太久没有人用,被子有些发潮,上面还残留着俞思冕的气息。莫尽言用手抱起被子,鼻端萦绕着淡淡的令人眷恋的气息,犹豫了再三,终於还是将被子放下了,带走又如何,走了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他拎了包袱出来:「陈哥,东西我收好了,余下的就劳烦你照看了,你看哪些用得着便拿去用吧。」
陈平生看着他:「小莫,你这就要走了?不去陈哥家吃顿饭?」
莫尽言摇摇头:「谢了,陈哥,以后会有机会的。我的救命恩人陪我回来的,他在等我,我们这就要回去了。陈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莫尽言上了岸,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陈平生张嘴喊他:「小莫,你多多保重!」
莫尽言回过头来:「多谢陈哥关心,我会的,珍重!」
莫尽言以为,走了的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事实上,走了的人回来过。腊月初的某天,有个外乡人来到江口渔村找人,得到的消息是整个渔村几乎都被倭贼屠尽了,余下的幸存者为数寥寥,早就分散居住到各处村落去了。
外乡人拉住一个邻村的乡人打听打探莫尽言和聂大夫祖孙的下落,乡人说江口村的人泰半都被死於倭寇之手,聂大夫未能幸免,聂大夫的孙女不知所踪,还有一个姓莫的少年本来可以逃过一劫的,但是就在出事当晚赶了回来,为了救聂大夫,也被杀了。
这人得了消息,忧心忡忡地走了。这个外乡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俞思冕派来探望救命恩人的随从。快要过年了,俞思冕备了重礼托人送过来,想要好好报答他们,也想得到他们安好的消息,始料未及的是,居然得到了最坏的消息。
随从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年关,这是俞思冕在南方过的第一个冬天,与北方干燥的寒冷不同,南方的冬天潮湿而阴冷,湿寒之气几乎要钻到人的骨头中去,冻得旧伤口隐隐作痛。俞思冕在屋子里架上熊熊炭盆,然而依旧抵御不了见缝插针的寒风。
随从陈良在书房门外躬身站着:「大人,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