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尽言不敢再说什么,只嗯了一声,便钻到船舱里去了。
俞思冕将他早先脱在甲板上的衣服收了起来,送进船舱。莫尽言正脱了裤子在抆水,看见俞思冕进来,有些不自在地背转身去:「谢谢俞大哥。俞大哥将船靠岸吧,我们去给纤夫脚钱,荷包在我衣服里。」
俞思冕走进来,将衣服放在床上:「多少?」
莫尽言说:「三十文。」
俞思冕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出去了。
岸上的纤夫也抆干了身子,将衣服穿上了。俞思冕初时觉得奇怪,为何这些纤夫不畏严寒,大冷天的都脱得一干二净的。后来见到他们要下水拉纤,才知道原来是怕将衣服弄湿了。那纤夫抹着脸上的水珠,看见俞思冕将船划过来,露齿一笑:「原来船家也是个行家里手。」他指的是俞思冕撑篙的事。
俞思冕没有否认,只点点头:「方才多谢兄台了。」从怀里摸出荷包,数出三十文铜钱,「这是您的辛苦钱,多谢了。」
那纤夫高兴地接过铜钱,数了一遍,尽数装在腰间的荷包里:「多谢船家,下次再来时还叫我,我常年都在此拉纤的。」
俞思冕拱手抱拳:「若是还来,定然会再烦劳兄台。天色不早,我们该赶路了,再会!」
「慢走。」纤夫摆摆手,然后低头慢慢收自己的窍绳。
莫尽言已经从船舱里出来了,他的嘴唇依旧是暗紫色的,头发上还滴着水。俞思冕一转身,看见他正要准备起桨:「小莫,回舱里将头发抆一抆,仔细受风寒。我来划船。」说着便走过来,从莫尽言手里接过了船桨。莫尽言顿了一下,点点头,转身回船舱去了。俞思冕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心疼,这个孩子,哎!
上了横滩,河道变得狭窄起来,但是险滩再也没有了,船行顺畅起来,离古田县城也近了。两天后,船终於到了古田县城码头。莫尽言寻了个位置,将船停下,淡淡地说:「俞大哥,到了。」
如果俞思冕足够了解莫尽言,就能从中听出他淡淡的失落,但是这些日子莫尽言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俞思冕只当他还在闹别扭,没有走出自己的情绪。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两件衣裳,还有莫尽言给自己的船模,提着包袱出来了,看见莫尽言抱着竹篙坐在船头的船舷上:「小莫,你怎么不去收拾东西?」
莫尽言眼睛酸涩,努力眨了眨眼,摇摇头:「我就送俞大哥到这里吧,我就不上去了。」声音有些沙哑。
俞思冕一听愣住了:「小莫,你不跟着大哥了?」
莫尽言强笑了一下,低下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闪烁的泪花:「谢谢俞大哥,我觉得,我还是回家比较好,以后俞大哥有机会经过我们那儿的话,可以来看看我们。」
俞思冕知道,这孩子还是放不下那份心思,怕与自己呆着不自在,便干脆不去了。他想了一下,说:「小莫,你若是不愿意跟着大哥,那先跟我去城里,我去跟朋友借点钱,这阵子你为了我,实在太让你破费了。」
莫尽言的眼泪差点就滚落下来,他跟自己将界限划得这么分明,宁愿借朋友的钱还自己,也不愿意欠自己的,自己到底还是个不相干的人。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谢谢俞大哥,其实花得也不多,我负担得起的。」
俞思冕坚持道:「虽然不多,但是於你来说却是个不小的负担,大哥不能让你帮了我,还这么捉襟见肘。再说,我还需要向聂大夫和芸儿表达谢意,所以要请你帮我转达谢意,你不愿意帮大哥吗?」
莫尽言听到聂大夫和聂芸,便不好再拒绝了:「这船离不了人,那我在这里等大哥吧。」
俞思冕站在船头,踌躇半晌,终於还是没能说服莫尽言跟着自己去,只得独自上了岸:「小莫,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莫尽言伸手跟俞思冕挥别:「好的,俞大哥再见!」
俞思冕挥了一下手,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一定等我,小莫。」
莫尽言的手没有收回来,继续挥了两挥,看见俞思冕转过身去,再也没回头,慢慢消失在人群中。他的眼泪就下来了,收回手,将手臂掩在眼前,用袖子抆了一把眼泪。然后解开船缆,用竹篙一点,船离了码头,向河心漂去。他一面流着泪,一面撑着篙,周围的船只来来往往,繁忙如梭,谁也没有功夫去理会这个撑船的孩子在哭泣,或者说,谁也没去关心他为什么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