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尽言嘿嘿地笑了两声,自从爹去世之后,他就开始独自谋生,勉强能够维持生计,常常是吃了这顿就得想着下一顿,不然就会揭不开锅。好在闽地一带冬日无冰雪,江面不会结冰,整年都能打渔,否则到了冬天,非得断炊不可。但即便是这样,也是平时尽量多储备一些,以防断炊。「好的,我一会儿就去赶集。」
「嗯,赶紧去吧,晚一点早集都要散了。我先回去了。」聂芸拿过药碗,挥挥手走了。
莫尽言看着聂芸的身影:「姐姐慢走。」聂芸比他大了三岁有余,从小与一个读书人家订了亲,三年前本待要成亲了,那位准姑爷突发奇想,非要先去参加乡试才肯娶亲。两家都觉得他挺有志气的,所以也没坚持,没想到人一去不复返,据说是在乘船去福州的路上遇上了水匪,人财两空了。聂芸得到消息,哭了好久,对方家里也没说让她守节,但是她自己却接二连三拒绝了多家的提亲,人们纷纷传言她要守节。莫尽言从小与聂芸感情亲厚,不止一次对聂芸说:「芸姐姐,你不要嫁给别人,等我长大了我娶你。」聂芸每次都是摇摇头,苦笑置之。
莫尽言以为聂芸不是拒绝自己,而是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还主动跟他爹提起过,让他爹跟聂世翁去提亲。但事实证明,聂芸并非敷衍,的确是没有要嫁给他的意思。莫尽言便死了心,但依旧还是想着聂芸的好,以至於看别的姑娘,都要以聂芸来做标准对比一下。
莫尽言从集市回来的时候,发现床上那人已经醒来了。他有些喜出望外,聂世翁说这人伤得不轻,至少要躺个一两天才会醒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他快步走到床边去看那人,那人拧着眉头转头看他:「是你救了我?」声音有些嘶哑,说一口标准的官话,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
莫尽言点点头:「你醒了?」自己在床边坐下来,盯着那人的眼睛看,发现他的眼线很长,眼珠很黑,眼角还微微上挑,果然十分好看,几乎能够将人蛊惑住。
那人没有说话,盯着莫尽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莫尽言脸色都有些发红了,才淡淡地说:「谢谢小兄弟出手相救,俞某人没齿难忘。请问小兄弟,在下的衣裳在哪里?是你帮我脱的吗?」
莫尽言听这人问起衣服,不由得心慌意乱,想起昨晚自己帮他抆酒,晚上做的那个梦,彷佛全被眼前这人窥探去了一样,他此刻有种自己没有穿衣服的感觉,他点点头:「我,那个,昨天你的衣服全都湿了,所以我才帮你脱了。」
那人显然没有在意莫尽言的窘迫,只是说:「有劳小兄弟了。在下想知道,在下的衣裳在哪里?」
莫尽言松了口气,对方显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行为和想法,这才注意到那人说的话来,一会儿没牙齿、一会儿在下在上的、又有劳没劳的,文绉绉的,别扭死了,而且这么一来,就明显将自己和他的差距便显现出来了,有些不大高兴地说:「你说话我听不大明白。你问你的衣裳是吧?喏,在那儿呢,我还没来得及给你洗。」说着指了指地上堆成一堆的衣裳。
那人如释重负一般舒了口气:「有劳小兄弟替我拿一下我的外袍。」
莫尽言站起来,一面弯腰捡衣服,一面说:「你的衣服已经破了,上面还有血迹,要不我先给你洗了吧。还有,我叫莫尽言,不叫小兄弟。」
床上的人沉吟道:「谢谢小兄弟,哦,不是,莫兄弟。衣裳不忙洗,先拿给我吧。」随后又喃喃自语道,「莫尽言?不要把话说完吗?」声音很小,莫尽言没有听清。
他弯腰将湿漉漉的沾满了泥灰的衣服从地上捡起来:「这衣服都湿了,而且还都脏了,真不能穿了,你确信你要?」
床上那人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多谢莫兄弟,麻烦你先给我,我暂时不穿,我找个东西,看它还在不在。」
「哦。」莫尽言终於将衣服递到那人手里,「给。」
他看见那人接过去,在脏湿的衣服里翻检了几遍,终於拿出一个什么东西,莫尽言也没看清是什么,那人将东西藏到被子里去了,衣服再次被扔在地上:「谢谢莫兄弟,东西已经找到了,幸好没有丢。可以劳烦莫兄弟帮我洗一下衣服吗?」那人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微微含了笑意,把莫尽言看得小心肝噗通噗通跳。
莫尽言一时间竟动弹不得,直愣愣地盯着那人看了半晌,才说:「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做什么的?来我们这里做什么,怎么会被人追杀?」
那人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敛了笑,垂下眼帘说:「我叫俞思冕,京城人士,是个茶商,去延平府贩卖茶叶。没想到昨天夜里遇上了水匪,我不惯坐船,有些晕船,又不谙水性,船被水匪凿穿,抢走了我所有的行李和银钱,我在反抗的时候还挨了一刀,落水之后,抢到一块船板,顺流而下,没想到会被小兄弟所救,实在是俞某人命大。救命之恩,俞某人铭记在心,将来就算肝脑涂地,也必定要回报大恩大德。」
延平的茶叶远近闻名,每年倒是有不少茶商来贩茶,不过茶叶虽然几乎终年都能采,但要数春茶为最上品,此季已是仲秋,只有最次等的秋茶了。莫尽言看了一眼俞思冕,道:「你受了重伤,又在水中浸泡了那么久,居然没有死,还真是福大命大。你现在安生养伤吧,等伤好了,再报答我们。」他秉性率直,心思简单,有什么便说什么,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把俞思冕说得又愣了一下。
莫尽言瞪他:「你难道不愿意?我救你回来是花了大力气的,我聂世翁的药也是要钱的,这些等你将来病好了,都是要还给我们的。」
俞思冕嘴角一弯,微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这自然是应该的,多谢莫兄弟,有劳了。」
莫尽言连忙转过脸去:「你记得报答我们就好了。」心里暗自骂了一句,怎么一个男人,还笑得那么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