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驰乐闻言也不多说什么,应他要求转身离开。
等他走到门边时,黄毅突然又喊住了他,问道:「是不是方部长把你找来的?」
郑驰乐转过身,朝黄毅点点头。
黄毅脸色平和:「你跟她说……等阅兵结束后,我会主动解除我跟她婚约。」
郑驰乐还没答话,方成倩的声音就插进他们的对话里:「黄毅,你怎么不自己跟我说!」她跟黄毅一样紧紧地握起了手掌,拳头绷得紧紧地,彷佛极力在隐忍着内心的震颤。
黄毅见到打开门站在那里的方成倩后面色灰败,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方成倩说:「从第一次发现你在做什么开始,我就一直在等,我一直在等你给我一个解释,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认识的黄毅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一直都在等。」
黄毅第一次直视方成倩的眼睛:「没有解释,事情就跟你看到的一样,我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黄毅。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想过要改,但是尝试过以后就发现自己改不了。在你们面前我天天都要伪装你们希望看见的模样,伪装得越久,我就越辛苦。我越辛苦,就越是迫切地想找人发泄,这样恶性循环了这么多年,可能连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已经这样了,你说我怎么给你一个解释?」
方成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那阅兵结束后我们就解除婚约。」说完她顾不得郑驰乐在一边,转身大步迈离。
也许在多留片刻,向来被称为军中「铁娘子」的方成倩会在外人面前落下泪来。即使对黄毅早就失望透顶、即使对婚约早就没半点期望,听到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黄毅说出那种自甘堕落的话,方成倩还是压不下满心的伤怀。
郑驰乐转头对黄毅说:「你伤了她。」
黄毅说:「我早就伤了她。」他顿了顿,「以后都不会了,她已经看清我是怎么样的人,从今以后就再也不会为我难过。」
郑驰乐看着黄毅。
黄毅说:「郑秘书长,拜托你一件事。」
郑驰乐回:「说。」
黄毅说:「无论你知道了什么或者猜出了什么,都不要告诉她。」
郑驰乐说:「她有权利知道。」
黄毅跟郑驰乐对视:「她不需要知道。」
良久,郑驰乐说:「我答应你。」
黄毅说:「谢谢。」说完他就从下了床。
他的第一步走得不太稳,但走出第二步时就再也看不出半点疲态。
郑驰乐知道黄毅身上的伤口必然正给他带来巨大的痛楚,但黄毅脸上却一点都没显露出来,想来这样的忍耐对他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再平常不过。
郑驰乐目送黄毅离开,跟方成倩说了一声后就回市政府那边工作。
傍晚的时候关靖泽又过来沧浪跟他一起吃饭,他没有瞒着关靖泽,将黄毅的情况和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关靖泽面色凝重:「堂哥说最近黄毅很活跃,似乎正在筹备着什么大动作。」他问道,「你真的觉得这些事情里面也有杨铨的影子在里面?」
郑驰乐说:「我猜有。」
彷佛想为他解答疑问似的,这时恰好就有访客登门——这个访客就是他们刚才讨论的对象杨铨。
杨铨顶着那张并不属於他的脸,在郑驰乐的邀请之下入座。
他瞧着郑驰乐两人:「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郑驰乐说:「黄毅是你埋的暗线?」
杨铨说:「我听说今天黄毅来了这边,就猜到你会猜出来,因为你一直有着惊人的直觉——或者该说你们。」他微笑看着郑驰乐和关靖泽,「你们从步入仕途开始,就很少走错过,这种过人的政治嗅觉实在非常了不起。」
郑驰乐心头一跳,他跟关靖泽这哪是什么过人的政治嗅觉,只不过比人早起步那么多年的优势,又沾了点先知先觉的光而已。
郑驰乐说:「世界上哪有直觉那么玄乎的东西?能做出最好的判断,依靠的应该是尽量多的情报和尽量多的经验。」
杨铨说:「这话倒也有点道理。」
郑驰乐盯紧杨铨的眼睛:「所以杨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杨铨说:「十多年前的黄震军,还很弱小,经不住半点风雨。」
郑驰乐耐心等着杨铨接下来的话。
杨铨说:「儿子差点被弄死,深爱的人性命来拿来要挟他,这十几年来他看似消沉,但心里恐怕永远都不会服气。最有可能的是,他会憋着劲等待适合的机会到来。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他已经不是当初的黄震军了,在奉泰这边他早就站在了别人无法撼动的位置。」
郑驰乐想到脸上早已看不出喜怒的黄震军,无法否认杨铨的推测。
他问道:「那黄毅呢?」
杨铨说:「黄毅他恨极了他的父亲,他想要一个了结,也想要一场有价值的牺牲,所以我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郑驰乐心头一紧:「什么方向?」
杨铨说:「引蛇出洞。」
郑驰乐什么都明白了。
杨铨居然拿黄毅作为引鱼上钩的饵,让黄毅去将蛰伏在奉泰的反对派纠合起来。同时将黄震军心底的不甘放大到极点,促使黄震军重新拿起枪杆,以碾压式的强权一鼓作气地完成未竟的军事改革。
黄震军并不知黄毅甘当鱼饵,到时候父子对上了,说不定会亲手毙了黄毅这个儿子!
要是日后黄震军知晓真相,会是什么心情?就算黄震军不知道真相,亲手杀死儿子的感觉恐怕也不好受!
是什么让黄毅对黄震军有这么深的恨意?
恨到不惜性命、不惜尊严、不惜游走於黑暗与罪恶之中,也要用最惨烈的方式报复!
郑驰乐问:「黄毅跟黄震军之间——」
杨铨打断他的问话:「那种事你根本不需要知道,我来就是想劝你不要插手,这根本不是你们能插手的。黄毅这个人确实可悲又可怜,但是他做过的真正罪大恶极的事情也不少,只有他自己选的结局能够稍微洗清他身上的污浊。你要是不让他照着那条路走下去,他同样活不下来。」
想到黄毅的状态,郑驰乐找不出理由反驳杨铨的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黄震军也是一样对吧?隐忍多年的愤怒一经触发,肯定会转化成雷霆风雨。再加上奉泰如今的形势,新一轮的军改必然再度重启。」
杨铨说:「你看得清楚就好。」他瞧着郑驰乐,「方成倩必然会是领军人之一,至少是沧浪这边的领军人,而你们沧浪市政府也会首当其冲地卷入这场漩涡之中。你要做的不是螳臂当车去改变必然会发生的东西,而是好好做好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郑驰乐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他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铨说:「我不是什么人。」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觉得自己连人都不是,活得毫无尊严也毫无意义。后来我遇到了两个让我觉得我也是个人、也能像人一样活着的人,其中一个是我的师父,他对我很好,什么都教给了我——他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永远不会变。我之所以会来跟你说这么多,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师父跟你的祖师爷葫芦居士当年有过不浅的交情。」杨铨沉声提醒,「你选的路跟我走的路截然不同,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不要掺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