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鑫看着他不安的脸，赶紧安抚他：「没事，不会的。就算是发现了也没什么，至少他现在没有发作，说明问题并不严重。没事的，安心做饭吧。」

陈昕听他这么说，不安的心总算放下了些，又重新去收拾食材。程鑫拿了新买的茶叶跑出去招呼他爸，试图从他爸的态度中观察出一点异样来，然而并没有，老程的段位比小程的高多了，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神功。程鑫探得消息，又狗腿地跑回厨房给陈昕反馈信息，表示一切安全，陈昕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准备年夜饭。

厨房里传来了炖肉的香气，有一股久违的家的味道。程鑫歪在沙发上抽着鼻子：「好香，感觉像是回到了家里。」

程亿远靠在沙发上盯着电视看，面无表情地说：「想家里就回国吧，阿姨天天都能给你做饭吃。」

程鑫看看他爸：「爸你开玩笑吧？」

程亿远不理他，继续问：「你会留在美国吗？」

程鑫不假思索：「不会。」

程亿远又问：「小陈呢？」

程鑫说：「他也不会，等读完书还是要回去的。」

程亿远看一眼儿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年夜饭很丰富，陈昕做了清炖鸡、红烧肉、酱爆虾、卤牛肉等，还有一条象征年年有余的红烧鱼，一共做了十道菜，这是老家的习俗，逢年过节十个碗。程鑫直吸溜口水：「哇！这么多菜，好丰盛啊。」

程亿远看到桌上的菜，也颇意外了一把：「我们三个人吃这么多菜？你们这儿有没有认识的朋友，叫过来一起吧。」

程鑫说：「没有，我刚来，也不认识什么朋友。就我们三个，没人打扰挺好的，放心吧，我能吃完。」

陈昕去洗了把脸，程鑫已经将酒倒好了。程亿远举起酒杯：「感谢小陈的辛苦付出，没想到在异国他乡还能吃上一顿丰盛的年夜饭，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有新的收获！」

三人碰杯，干杯，年夜饭开张了。饭桌上，程亿远说起了自己的创业史，程鑫和陈昕一样，也是头一次听说他爸的创业史，原来一开始是那么地艰辛，没有经验，资金不足，不懂经营，失败，重来，磕磕碰碰的，终於做到了今天的成绩。人一旦回忆起来，话就多了，程亿远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末了对程鑫说：「程鑫，别人都说创业容易守业难，其实创业也不容易，所以爸更加希望你能好好把我的事业守护下去。」

程鑫听见他爸说这话，与陈昕对视了一眼，笑着说：「爸，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点吧？」

程亿远摇头：「不早了，你要是想创业，我可以给你一笔资金，自己回去开个公司，学学怎么管理，过两年就来接我的担子。你要明白，爸给你的不仅仅是权力和财富，更是责任，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你得为公司几百号人的衣食住行负责。」

程鑫越听越觉得他爸是想把他叫回国去：「爸，您身体没事吧？」真不是出什么事了？他爸也才刚刚五十岁，挺年轻的，不可能这么早就需要自己接班了。

程亿远摆手：「我身体没事，就是年纪大了，觉得有点力不从心，想让你早点接我的班。」

程鑫看看陈昕，说：「爸，我不是早就说了吗，现在还不行，我想多积累一点经验。」

程亿远说：「对啊，我也同意你先积累经验，你回国去开个公司，这样比你给别人打工强，更容易积累经验。」

程鑫摇头：「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至少这两年我不会回去。」

陈昕听着他们父子的对话，敏感的他已经直觉这事可能跟自己有关了，所以他低着头，完全不敢看程亿远的脸。

程亿远终於不耐烦地揉揉眉心，看向陈昕：「你不回国，是不是因为他？」

陈昕的心猛地一跳，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程鑫听他爸这么说，也不否认：「既然您看出来了，那我们也不瞒您了。是，我是因为陈昕才来美国的，将来也会因为他回国。」

程亿远放在桌上的手捏成了拳头，他想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还是用力在桌子上重重捶了一下：「你们胡闹也得有个度！」

吓得陈昕跟着桌上的碗筷一起跳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程亿远：「叔叔！」

程鑫伸手握住陈昕的手，用拇指在手背上摩挲了一下，以示安慰，转头看着他爸：「爸，我绝不是胡闹，我这辈子从没这么认真过！不管您能不能接受，我都会和陈昕在一起，希望您能理解。」

「我没法理解！」程亿远吼了一声，饭也不吃了，将杯碟往前一推，起身离开桌子，在屋里走了两圈，发现地方太小，实在发泄不了他的怒气，就拉开门出去了。

「叔叔！」陈昕赶紧起身去追，他知道程亿远不可能像孙如兰那样好说话，毕竟程鑫是他带大的，又是他唯一的儿子，当然会有更高的期待。

程鑫见他爸走了，对陈昕说：「让他出去冷静一下吧。」

陈昕看了一下，程亿远的大衣还放在沙发上，他赶紧拿起大衣追了出去：「我们去找你爸，这里不是国内，治安很乱的。」尤其是晚上，当地人都不怎么敢出门的。

程鑫一想也是，赶紧匆匆穿上外套和陈昕追了出去。程亿远已经坐电梯下去了，陈昕实在等不及，拉着程鑫一起从逃生梯下去，刚追到楼下，程亿远的已经走到外面去了。

万家灯火，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比他们老家的冬天冷多了，程亿远被冷风一激，浑身如坠冰窟隆，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他顶着风雪疾走，全然不顾从后面追上来的程鑫和陈昕的呼喊。结果在街角的拐角处撞到了一个人，他生着闷气，也忘了自己在什么环境下了，说了一句「对不起」便走，结果被对方拉住了。

对方是个身材比他还高大许多的白人醉鬼，浑身散发着酒气，嘴里骂骂咧咧的，带着浓重的口音，程亿远也没听清楚说了什么，他不想理会对方，吼着让他放开自己。醉鬼便扬起瓦钵般的拳头要揍他，幸亏程鑫和陈昕及时赶到，拦住了对方，陈昕赶紧跟对方交涉，不断赔礼道歉，最后给了对方二十美元，这才摆脱纠缠，然后和程鑫拖着程亿远往回走。

程鑫急得直冒火，语气也没刚才那么好了：「爸，有什么话你在家说就行，要打要骂都行。你在大街上发什么脾气？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万一碰上个带枪的疯子怎么办？你不要命啦？！」

程亿远又重重打了个喷嚏，感觉脑仁都要冲出来了。陈昕反应过来，赶紧将胳膊上的大衣给他披上：「对不起，叔叔，都、都是我不好！」

程亿远喝了酒，吹了冷风，便受了风寒，还没到家，脑袋就开始嗡嗡响，一到家就病倒了。程鑫刚来，屋里还没备用药，只好下楼去买药，陈昕则赶紧熬葱姜水给程亿远祛风寒。本来是个极为温馨的团圆夜，结果因为出柜的事闹得人仰马翻的，过年果然不适合出柜。

陈昕提心吊胆地熬好葱姜水，才把程鑫给盼回来，说实话，他在美国晚上是从不敢单独出门的，因为实在太危险，尤其还是最势单力薄的亚裔。

程亿远吃了药，被安顿在床上睡下了。程鑫和陈昕舒了口气，相顾苦笑，程鑫说：「可惜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基本都没怎么吃，我们继续吃吧，别浪费了。」

陈昕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说：「我吃不下。你放微波炉热一下再吃。」

程鑫倒是放宽了心，觉得他爸既然跟着回来了，事情就有转机，所以热了菜继续大快朵颐，一边吃一边说香，最后将陈昕也感染了，本来晚上就没吃什么，还都是自己爱吃的菜，所以也过去吃了一些。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窝在沙发里依偎着看电视，程鑫搂着陈昕说：「抱歉，害你今晚不能睡了。」程亿远占了床，又病着，他们不能把人单独留在家里，只能在沙发上熬一宿了。

陈昕打了个哈欠：「没事，今天是除夕，正好守岁，据说年轻人守岁是为父母长辈祈福延寿，我们守一晚，叔叔明天早上就能好了。」

程鑫捏着陈昕的耳朵：「我爸不知道积了什么德，有你这么好的儿媳妇为他祈福，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陈昕用手肘捣了程鑫一下：「别胡说八道，谁是儿媳妇呢？」

程鑫嘻嘻笑：「我。」

陈昕笑了，这还差不多！

今天是格外劳累的一天，昨晚就没睡够，白天又忙了一天，晚上又担惊受怕了一晚上，陈昕最后只熬到十二点，实在扛不住还是睡了。程鑫将家里能盖的铺盖都拿出来给陈昕盖上，让陈昕躺平枕在自己腿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程亿远起来，病情已经好了大半，看见两个孩子依偎着睡在沙发上，莫名觉得有些心酸。他站在那儿想了许久，想起第一次见到陈昕的情景，那个胆小聪明的小男孩，身上又藏着一股子不亢不卑的倔强之气，那时就知道他定非池中物。果然是他影响了程鑫吧，让懒散跋扈的程鑫变得积极向上，从这点看，他确实要感谢陈昕。如果没有陈昕，程鑫现在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应该依然还是个飞扬跋扈的富二代，也许会更过分。不过一切都不能假设，程鑫遇到陈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作为一个父亲，是该庆幸还是懊悔？

程亿远在餐桌边坐了下来，看着满桌子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残羹冷炙，只有那条红烧鱼是完整的，一点没动，陈昕说要留着年年有余的。真是个细致孩子，应该很会过日子吧，手艺这么好，程鑫以后也饿不着了。想到这里，程亿远的嘴角忍不住挂上了笑容。

陈昕是被程亿远肚子的咕咕响惊醒来的，他猛地睁开眼，看见程亿远正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出神地望着他和程鑫，顿时吓得全然清醒了：「叔叔，您起来了？您好点没？」

他一动，程鑫也醒来了：「爸，您醒了？」

程亿远摸摸肚子说：「我有点饿了。」

陈昕赶紧掀开毯子跳起来：「我马上做早饭。叔叔，新年好！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程鑫听见他爸这话，瞬间笑了：「爸，新年好！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程亿远瞪他：「先去给我弄早饭，吃了饭再说。」

程鑫笑嘻嘻地说：「好，那您去准备红包，一个不够，要两个！」

程亿远摸摸鼻子：「早饭吃得满意才行。」

陈昕的心瞬间一轻，笑了：「那我一定包叔叔满意！」

程鑫在后面说：「爸，您还要再多包一个，是改口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