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2)

繁枝 吴沉水 2654 字 2个月前

第 36 章

在徐文耀开始念下一本书之前,王铮已经能够自己坐起,下床解决生理卫生问题,并每天坐轮椅上由护工推着出外晒一个小时的太阳。天气是难得的晴朗,在春季末尾中,这是老天爷於梅雨连绵来临之前给予的额外馈赠。就如超市买一送一的优惠一般,王铮发现,伴随着好天气,庭院中的树也开始吐蕊,萌芽嫩得能掐出水来,淡淡的初生的绿色就这么悄然站枝头上,昭示新生的喜悦和娇贵。

深吸一口气,还能感觉润湿的空气从胸肺灌入,全身的毛孔悄然放松,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高唱,人稍微一接近,即可扑哧一声飞走。

他身边这时候没什么朋友来,同事学生们都开课了,徐文耀见他情况稳定,也抽出身去忙他的公务,李天阳大概真的被於书澈劝走,自他动完手术后便不见踪影,周围除了每天定时来的邹阿姨和负责他的医生护士,也没什么陌生面孔。王铮坐在树下,膝盖上搁着一本书,但并没翻看,他微微闭着眼,林花谢了春红,时间匆匆而过,他想不起来自己上次这么坐在树下是什么时候。也许是还跟於萱在一起的大学时光,那个学校有一处山坡上种满紫荆花,一到春暮,漫山遍野全是紫色花瓣。

「遍地都是触目惊心的花的屍体。」於萱这么评价。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沧桑,王铮有点不适应,为了掩饰,他笑着说:「於萱你可文艺啊。」

「那是,我还淫得一手好湿呢。」於萱斜觑了他一眼,故意猥琐地笑。

王铮哈哈大笑,从牛仔裤口袋掏出一个扁型锡制小酒壶,递过去说:「给。」

於萱惊喜地大叫一声:「我靠王铮我太爱你了。」

她那阵子爱上美国西部片,对马靴牛仔帽和锡制扁酒壶迷得不行,王铮对此虽不时嘲笑,但却会细心替她寻找,在旧货市场上花了两百块淘了这么个酒壶送给她。

「咦,里头有酒啊,」於萱迫不及待地拔开,对嘴喝了一口,登时皱眉说:「好辣。」

「二锅头啊,你就敢这么灌。」王铮爽朗地笑,抢过酒壶微微抿了一口,扬扬下巴说:「哪,喝酒得这样。」

「且,」於萱白了他一眼,把酒壶抢回来,灌了一口,一抹嘴唇,席地盘腿做在大片的紫色花瓣上,淡淡地说,「我妈死的时候,也有花,大院里开满了白色的鸡蛋花。可美了。」

王铮没有说话,只敲敲那个酒壶,於萱从善如流又灌了一口。

那时节青春飞扬,紫色花瓣落英纷纷,年轻的脸上,笑是没有根的,连对死亡的伤感也是没有根的,轻飘飘在空气中,底下托着大片的无知无畏的泡沫。

有人朝他走了过来,脚步声惊醒了王铮,他睁开眼,来的两人都穿着白大褂,前面那位年纪稍长,带着金丝眼镜,过於刻板的表情生生拖垮了那张原本清俊秀的脸,似乎每时每刻都在严肃思考人类医学进展的重大问题;后面一位年纪较轻,面目和善,不笑都带着三分笑意,此刻仰着头,一路小跑紧跟着,一边还要保持微笑,努力跟前面那位说着什么。

王铮认出了,那是给他动手术的瞿教授和他的助理医生。

王铮对这位教授心存好感,此时忙推了推轮椅,笑着打招呼:「瞿教授,张医生。」

瞿教授看向王铮的模样不像是听见他的招呼,而像是突然发现可供研究的标本,直直朝他走来,饶有兴趣地绕着他打量了数圈,那位助理医生没办法,也只能跟着过来,站在教授身后,带着歉意的笑跟王铮打了个招呼。

王铮早知道这位教授与众不同,此时也不诧异,大大方方微笑着任他打量,说:「你们好,这是去会诊吗?」

他知道瞿教授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直接问的是助理张医生。

「哦,我们要回美国了,G市的医学会议结束了,你的手术也做完了。」他微笑着说,「我听你的主治大夫说你恢复得不错,恭喜你。」

「谢谢。」王铮笑着说,「没瞿教授主刀,也不会好这么快。」

「太简单,」瞿教授突然说,「大手术好。」

王铮吓了一跳,诧异地看向他,试探着问:「您的意思是我这个手术太简单了,要是大手术就好了?」

瞿教授深表同意地点点头,为他准确抓住自己话里的意思而目露喜悦。

但这种话却绝对不该出自医生之口,助理医生脸色大为尴尬,他忙不迭地解释:「那个,教授的意思其实是,还好你这次动的是小手术,康复状况看来也不错,但可惜这次的手术不是我们教授的专长,他擅长做……」

张医生慌不择言,张嘴吐了一大串专业名词和英文词汇,倒把王铮听得笑了,也不知他一天到晚跟在这个丝毫不通人情世故的教授身后,要充当多少次救火消防员的角色。他点点头,微笑说:「我明白了,对不起,这次是我哥冒昧了,他不放心我,硬要把教授请来,耽误你们的行程,我很抱歉。」

「哪里哪里,令兄关心则乱,希望由经验丰富的医生执刀,这种心情我们能理解,而且」张医生看了看仍然兴致勃勃研究王铮的瞿教授一眼,有些无奈却也有些骄傲地说,「我们教授确实是最好的心外科大夫。」

瞿教授却不管他们的对话,在王铮身上虚指了胸腹一个地方,说:「下次,切口换这……」

「教授!」张医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合适的,忙打断他,说,「我们该走了。」

瞿教授不无遗憾地站直身体,转身要走,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费劲地说:「心脏,很脆弱。」

「嗯,」王铮忙点头表示同意。

他严肃地说:「损耗,会坏。」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没法修,就得换,脏器源有限。」

王铮听明白了,他肃然起敬,从轮椅上挣扎着站了起来,郑重地说:「谢谢您,我知道了。」

瞿教授也不告辞,点点头,转身就走。

张医生这次没立即追上去,却意味深长地看着王铮,微笑说:「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跟一个病患主动交流。」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