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长老说到这里又叹道:「这件事其实也怪我,段轩对你们陆师祖的心思,从小便能看出些蛛丝马迹。有一次我偶遇陆臻和段轩采灵草,山间露水深重,又有些细雨,段轩走在他身后举着伞,伞都是挡在陆臻头顶的,自己的身上却淋得湿透。我后来便打趣对段轩说,你对你师父那么好,以后娶你师父做老婆吧。我就是开了句玩笑话,没想到他当时便红了脸,恼怒走了。」
文荆暗中给君衍之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
云溪长老又叹道:「席放眼看着段轩与陆臻日益亲近,心中有些难受。但他身为掌门、责任重大,段轩又是难得的人才,他不能让私人的感情影响判断,便与陆臻更加疏远。剑宗在五大派的地位中越来越低,席放心中焦虑,便起了合并恒阳宫的心思。」
君衍之道:「怎么个合并法?」
「席放明察暗访恒阳宫的历史,发现除去《上云真诀》,其他几套剑法、心法也能看出剑宗的影子,心中越发笃定。他便开始接近你父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办法笼络他归顺剑宗。」
「我父亲必定不肯。」
「你父亲自然不肯承认恒阳宫源於清虚剑宗,他当时其实完全不知情。席放说出两部古卷传承的事,你父亲却神色有异,席放心中更加清楚明了。《百草千魂术》原名《地延心法》,《五行归元剑法》原名《肃心剑法》,恒阳宫虽然把传承的名称改了,内容却丝毫不变。你父亲发现恒阳宫竟然源出於清虚剑宗,也是心思纷乱,便说合并之事断断不能,从此避而不见。」
君衍之道:「席放自然没有罢休。」
「席放确定那两部古卷传承还在,哪里肯就这么罢休?他当时其实也算诚恳,多次微服在恒阳宫前等候,承诺他两峰之主的位子,跟随而来的弟子们都可以尽情享用剑宗的资源。你父亲生性古板些,又有祖训在身,便执意不肯,两方於是僵持不下。」
「嗯……」
云溪长老叹息道:「不想这时候,却出了陆臻被魔修所害之事。」
他停顿一下,又接着道:「长孙六频带走的《地延心法》和《肃心剑法》因年代久远,又是剑宗的耻辱之事,没有人知道多少,连知道名字的人都不多。席放若非身为掌门,也不会知道《地延心法》和《肃心剑法》的功效。席放因被你父亲屡次拒绝,心中难受恼怒,这件事他只能与陆臻交谈,这夜便来找他了。」
「然后呢?」
「陆臻这时的身体已经开始溃烂,却每日抚摸婚服,不吃不睡。席放见了他之后大惊,逼问之下,陆臻却闭口不答,只说自己不小心招惹了魔修,引得人报复。席放心急难耐,知道只有恒阳宫的《百草千魂术》才能解救他,便再一次厚着脸皮登门,求你父亲找人修习《百草千魂术》。」
君衍之的脸色微微泛青:「可惜在我六岁的时候,《百草千魂术》便已经选定了我。」
「不错。」云溪长老叹道,「你父亲斟酌再三,还是拒绝了他。《百草千魂术》要等你至少十五岁之后才能开始修习,否则极为容易反噬,让人猝死。你那时才不过十岁,而且陆臻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寿命,若要强行让你修习,你只有死路一条。陆臻不过是个外人,你父亲怎么肯为了他牺牲自己儿子的性命?」
君衍之的睫毛微颤:「明白了。」
「席放为了陆臻,在恒阳宫前等候了几天几夜,都於事无补。后来,他实在等不下去了,重新返回剑宗去探望陆臻,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经溃烂得不成人形,已经死去,房间里的丹药盒子全都空了,似乎是受不了苦痛,强行服入大量丹药自杀而死。陆臻给段轩留下了许多记录,大都是些生活日常,席放却在断断续续的隐晦描述中猜出了大概的经过。」
文荆也叹道:「想不到竟然是这样……」
「后面的事情你也能猜到了。席放悲痛之余无法自持,把所有的怨愤都抛在死不松口的恒阳宫和害人不浅的魔修身上,发誓要把他们全都杀光。陆臻之死因段轩而起,席放也不肯放过他,於是便有了绞杀付修、派人假扮段轩、引领魔修将恒阳宫灭门一案。」
君衍之的脸色苍白,点头道:「我明白了。」
文荆紧紧握着他的手:「师兄……」
「此事恒阳宫无辜,席放却早已失去了人味,心中只剩下了合并恒阳宫、夺回传承、振兴剑宗一件事,自己对自己说是为了剑宗着想。」云溪长老叹息道,「席放本就有些偏执,自此却是真正冷酷无情了。」
文荆心道:每个人承受痛苦的机制不一样,要是能选,他宁愿个个都像君衍之这样哭上三年。席放这种自我催眠,也真是害人不浅。
云溪长老道:「我就看到这里,你们先去看看那些受伤的弟子,我继续找下一本阅读,看完了再告诉你们。」
「多谢长老。师兄,我们走吧。」
「嗯,先去慧石峰。」
事不宜冲,两人拜别了云溪长老,刻不容缓地向慧石峰而去。文荆拉着君衍之的手,轻声道,「师兄,现在事情清楚了一大半,总算是有了点交待。」
「嗯。」
「这件事真的是……复杂啊。」文荆又劝道,「现在先不要想太多,云溪长老把后面的事情弄清楚,我们再做打算。」
「嗯。」
还未落脚,便远远地看到文荆的住处前聚集了几个弟子,白色背影的是柳阡陌,正在焦急道:「大龟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还能活下去吗?」
文荆的心脏猛地一颤,急冲下去大喊道:「都让开,大龟怎么了?!」
他挤开众人,却见大龟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地上,血流了满地,还在不断地往下淌。文荆的嘴唇泛白,连话也说不出来,蹲下来轻轻抚摸。
大龟抬眼看了看他,艰难地张开嘴巴。
众人顿时吸了一口气。
那嘴巴里是半根手指,还有一颗玉石戒指。
「谁的戒指?谁把大龟伤成这样?」文荆把那半根手指捡出来,「谁的?!」
莫少言连忙道:「我走在半路上,忽然听到你住处这里有人惨叫『死龟,放开我!』,我连忙冲过来一看,却见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慌慌忙忙地跑了,手中握着一柄黑色旗子。大龟便这么躺在地上,浑身冒血。」
柳阡陌着急道:「没看出来是谁?」
「没有……」
「还能救吧?」
大龟小心地向着文荆挪动了一点,脑袋在文荆的手上蹭了蹭,又张口轻咬了咬。咬到一半,它像是突然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了。
文荆恍惚道:「君师兄,它怎么了?」
君衍之冷静地把文荆拉开,蹲下来轻轻抬了抬龟脑袋。他将一股灵气送入大龟体中,低头不语许久,终於把头抬了起来,轻声道:「师弟,你先别着急,我再看看有没有办法。」
文荆轻声道:「怎么了?刚才还咬我呢,是不是晕过去了?」
君衍之拉着他的手,沙哑着安抚道:「嗯,晕过去了呢。」
文荆怔怔望着他,突然觉得眼眶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