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她对贞儿也是这样细致，事事替她想在前头，给她铺好路，让她自己去学，若是她走错了再把她给叫回来。贞儿年幼懵懂，对她的心意未必能领会。李克心智已成，但对李显这番教诲却也没有领会。

大概是李显实在是问得太细了，说得也太细了，不管李克做得好不好，他都能说上半个时辰。她看到李克越来越沉默，逢到李显问话只会说‘是，爹’，或者‘我听爹的。爹怎么说，儿子怎么做’。偶尔也会奉承两句‘还是爹懂得多’。

但是李显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他会遍遍的问‘你怎么想’，‘你说说看应该怎么办’。李克就躬身，低着头看地上，说：“儿子不知道。爹说要怎么办，儿子就怎么办。”今天，吃过早饭后，李克来了又跟李显在屋里说了有半个时辰了。她坐在隔间里，听见里面李显的声音越来越大，李克就是不停的鞠躬，把腰越弯越低，就像街上店铺迎客的小工。哐啷李显把茶杯砸了。

张宪薇赶紧站起来过去，不敢进门，隔着帘子问：“老爷，怎么了？”

仅仅隔着柜子，其实两边的说话声音都能听清楚。她只是明知故问，打个岔。

这个岔打，李显应该是冷静下来了，他道：“我失手摔了个杯子。没事。”

她道：“那我让丫头进来收抬。”

她出去后叫外面的个小丫头提着扫帚进去了，会儿扫出来簸箕碎瓷片。她掀帘子进去，见李克站在角落，正在用袖子掸扫李显的袍子角，那袍子角湿了片。李显坐在榻上，一脸怒容。

从她进来起，李克就直是半弯着腰的样子，跟下人似的，让人都看不见他的脸。他挨了脚也没躲，可能是踢到他的手上了，听了李显的话就对着他又躬身行了礼，然后捂着手往外走。到她跟前又给她行了礼，缩头缩脑的出去了。她看着他踮着脚尖一溜烟的就跨过门槛，几步到了院外。

被李显的怒气压着，屋里安静得很。

她出去又倒了杯茶迸进来，放到他的手边，坐下道：“什么大不了的跟孩子这么生气？”李显张了张嘴，不知道想说什么又把话都咽回去了，他拿起茶口气灌下去，用力放下茶杯道：“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不成器也是你的儿子。

张宪薇不以为然，嘴里还要劝，“他还年轻，你盼着他能口气吃成个胖子，可能吗？什么事都要慢慢教他，你多点耐心。”

“我还不够耐心吗？”李显打断她的话，怒道：“什么事我都步步的教给他，生怕他哪点不明自，哪里不清楚。可是你看他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他在跟谁耍脾气呢？他在跟谁充老大呢？！”一生气，这个杯子也砸到地上去了，哗啦又一声。

张宪薇坐着当不知道，等他砸够了再收抬。

院子里的小丫头蹑手蹑脚跑光了，没有哪个敢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这时良缘来了，听脚步声还挺急，但在门口让人叫走了，大概是小丫头们。再回来脚步也放轻了，她小心翼翼的掀帘子进来，先扫过李显，再看她。

“什么事？”张宪薇问。

良缘笑笑，小声说：“二爷和二奶奶到了，现在就在门口呢。”

哟，来得真是不巧。

张宪薇看李显，他也愣了，回过神来就说：“去接。”顿了下道，“去叫大爷和大奶奶，让他们去接老二。”

他发了话，张宪薇也跟着露出个笑，说：“老二可算回来了。我让人晚上多做几个菜，咱们给老二接风。”说完她拉着良缘出来，问：“老二带着谁回来了？”

良缘扶着她出去，说：“柳二说二爷就带着二奶奶，三个小少爷个都没带回来。”她站住问：“一个都没带回来。”

良缘点头，她是知道她盼着想见这三个小孙子的，衣服长命锁小鞋各种见面礼都准备了大堆，还说要带着这几个孙子去张家看看呢，这下都自搭了。

“太太，想必是走得太急了，又怕天待，路上孩子们有什么不好才没带来的。”良缘找话劝她。

“没事。”她说，叹道：“都是心疼孩子啊。”

良缘叫了个小丫头去给李克和赵氏送信，说：“太太亲自去接怕不合适，我去把贞儿和南儿领回来，太太回去坐着等就行了。”

可屋里李显正在发火呢，她可不想跟他在起待着。“我跟你起去接那两个小的。”把李南和贞儿叫回来，让他们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收抬下，这边李克和赵氏带着李华两口进来了。

刚进来，张宪薇根本没认出来。

“老二？”她试探着叫了声。

“娘。”一个看着比李克高一头，宽一半，比他老十岁的庄稼汉跪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头，旁边的良缘都没来得及给他在地上放个垫子。

“你怎么成这样了？”张宪薇站起来把将他拉到眼前仔细打量，“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她鼻子发酸，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李华看起来就是个庄稼人，穿着粗布衣服，鞋帮上沾满泥。她拽着他的手看，这双手砸得像木头，干得像树皮，手心里都是硬茧。

她没想过这个孩子会过得这么苦，她以为他在那边是个小地王，家里有下人侍候。可看他这样，只怕天天下地耕田，什么苦活脏活累活都干过了。

“是我对不起你。”张宪薇后悔死了这个孩子走的时候才十四，这走就是十年，她都没想过让个人去看看，只靠着那每年两封信，听李显派去的人说他过得挺好，她就没一点怀疑。

李华嘿嘿笑着，让她抓着手动也不敢动，可能被她吓住了，急得把他媳妇拉过来说：“娘，这是我媳妇，姓江，我让她给你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