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莞尔道:“全看主公的本事了。”
吕赵二人身后,早起的兵士换岗,纷纷打着呵欠,彼此闲聊。
“听说赵子龙一人单挑十万曹军……”
“世间怎能有此猛将?”
“比之主公如何?”
“主公是什么人,连麒麟都能独战八千……”
吕布漠然道:“都住口。”
兵士们自觉闭嘴,换岗,站哨,数人前去扯帆,见麒麟与陈宫在,纷纷出声问好。
麒麟道:“猴子们,主公与那人在谈什么,你们偷听到了么?”
数名士兵笑答道:“主公不曾说话,那男人一面喝酒,一面恸哭。”
麒麟霎时动容。
陈宫失笑道:“在哭?”
麒麟道:“你不知道,刘备只看重关羽、张飞,他一番赤诚之心得不到回报。我曾经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发现只有甘倩对他好点。每次见到赵云时,他都被刘备任命,护送家小,要么就是送信。”
陈宫唏嘘道:“大材小用。”
麒麟又道:“长阪坡赵云听到甘倩遇险,不顾自己生命与名声,回身去救,现是他安然归来还好,你想,如果他战死在曹军大阵里,定百口莫辩,被张飞等人污为‘叛主’,死了还要背上駡名。”
陈宫沉默,点头,麒麟又道:“对他有恩的甘倩死了,将儿子托孤给他,交回刘备手里,刘备又这么个反应,虽说大耳朵是在收买人心,但赵云多少心里……会愧疚得很。”
陈宫道:“这等人才,若是在咱们营里……太可惜了。”
麒麟与陈宫一齐望向船舷上坐着的二人,赵云赤着胸膛,白色武袍搭在腰间,肩背伤痕累累,腰腹缠着好几圈绷带,早先渗出的血水已变得紫黑。
吕布取出一枚夜明珠,光华流转,说了句什么,交到赵云手中。
陈宫道:“你看中的人,俱是良将。”
麒麟颔首道:“但我觉得,他还是不会收下的。”
果然赵云不接,少顷将夜明珠推回给吕布,喝完酒,将酒坛朝江中一扔,长腿跨过船舷,站上甲板,遥遥对着麒麟一抱拳。
麒麟笑着朝赵云抛了个飞吻。
赵云见过那手势多次,便也笑着回了个飞吻,陈宫前去吩咐小舟,送赵云归船。
数人目送赵云离去,麒麟道:“你可以强留他的,毕竟对阵典韦那会,咱们救了他一命。”
吕布漠然道:“此等英雄胆气,不可以恩相挟。”
旭日东昇,江面万点金鳞,建业已依稀可见。
吕布道:“回去换衣服!都穿最好看的衣服!按位置站好,准备登岸了!”
舱中闹哄哄一团,过得片刻,大船靠近一处,彼此搭上跳板,张辽、张颌、甘宁等人纷纷跃上帅船,已是衣着光鲜。
吕布换上一身红黑相间的武袍,戴着顶磐龙冠,帽绦垂九缕镂金樱,袍绣翻云金蛟,脚踏黑武靴,金带束腰,黑冠加顶。
吕布愕然道:“你这身哪来的?”
麒麟一身黑战袍,剑仙服,玄青战裙,头戴华盖冠,凉州营第一军师赫然作武将装扮。衬得身材颀长,潇洒无比。
麒麟笑道:“抢了你风头?”
吕布一哂,大船放下跳板,二人携手而下,随后则是文士陈宫,继而紧随辽颌超宁四将,各个英俊倜傥,玉树临风。
当真是锦衣贵胄,武将世族的气派!
另一侧,刘备军中,众人上岸。
皇叔麾下,各个身着补丁外袍,文官头戴褪色纶巾,武将顶插锈绿铜簪。
众人脚踏皇叔亲织草鞋,腰束荨麻布带,或身佩生锈鸳鸯铜剑,或肩扛青龙偃月刀,或手持丈八蛇矛……
张飞面黑,关羽面红,刘备面白,一行人脸色红橙黄绿蓝靛紫,各色齐全。
当真是草莽绿林,豪气万千,民间英雄齐出,威风凛凛!
周瑜全身战铠,风采一如七年前麒麟告别江东之日。
孙权年届十六,少年身板已长成,亦不复当年结巴,注视着大船砰然靠岸。
孙权居首,周瑜站於其后,继而是身着纱袍的大小乔。
孙周二人身后,江东名将,谋士齐出,列道等候,表情肃穆,无人私下交谈。
吕布道:“连你的两个嫂子也亲自来接,这次给足你面子了,孙权身后,大乔牵着的女子是谁?”
麒麟道:“应该是他小妹,孙尚香,走吧,下船。”
周瑜朗声道:“故人前来,何不遣使先告公瑾?”
吕布漠然道:“无需见外,此战我凉州上下,誓与江东共存亡!”
两军轰然喝彩,众人下了跳板,孙权眼睛先自红了。
麒麟走上前去,孙权还不到麒麟额头高,麒麟摸了摸孙权的头,道:“孙权,你长大了。”
孙权忍着眼泪,上前与麒麟相抱,麒麟鼻子发酸,拍了拍他的背。
刘备撤离夏口的第三天,曹操引军南渡,战船列於江岸。
此战迫在眉睫,周瑜却知不可躁动,先前诸葛亮渡江前来,双方已立下盟约,此时吕布加入,无异於给江东吃了一枚定心丸。
周瑜反复思忖,决定先敍旧,再谈战事。
然而刘备却等不及了。
当夜建业府上排了筵席,孙权居主,周瑜陪位,吕、刘二家俱是客,温侯位尊,居左上。刘备不敢逾礼,退居下首。
席间所谈,无非便是昔年江东旧事,麒麟与周瑜、孙权敍旧,刘备插不上话,只得静静听着。
酒过三巡后,刘备漫不经心道:“听闻曹贼,在邺城建了天下闻名的铜雀台。”
周瑜哂道:“劳民伤财。”
刘备点头,诸葛亮忽道:“主公可曾听过曹操之子,曹植所作‘铜雀台赋’?”
刘备恭敬道:“未曾听说,还请军师赐教。”
诸葛亮悠然道:“有一句是:揽二乔於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周瑜、孙权登时色变,周瑜拍案道:“休得辱人太甚!”
吕布举杯,漠然道:“公瑾休要动怒,骂回去就是,骂人谁不会?还怕了他么?来,喝一杯。”
众人:“……”
周瑜与吕布互敬。
关羽捋须道:“曹贼此人,专喜少妇,也不知掳过多少人妻……侯爷请。”
吕布不现喜怒,点了点头,刘备恭维道:“温侯夫人曾得闻是天下第一美女……当真是英雄佳人,千古良配。”
吕布点头,谦虚道:“那是那是,我妻自然是和周夫人一般,貌美无双的,不然曹贼怎么老惦记着呢?来日待我与公瑾亲自上阵,杀他个屁滚尿流,阿瞒自然就不敢说这等话了。”
周瑜哭笑不得,喝了那杯酒,又道:“可惜嫂子红颜薄命,数年前听得温侯讣告,孙郎还亲自前往甘露寺,为夫人点了四缸长明灯……”
吕布仰脖一饮而尽,酒劲过后,吁了口气,抬手道:“非也,本侯之妻……”
“另有他人。”吕布伸指,於麒麟脑袋上戳了戳。
麒麟晃了晃,忽然明白过来,满脸通红,低下头,尴尬无比。
“臣为君妻,吾妻乃是嬉皮笑脸的这小子。”吕布淡淡道:“再喝。”
满厅俱静,数息后,周瑜的呼吸断断续续,似在咳,又似在喘,无人敢应答。
过得片刻,周瑜哭声渐现,显是想起了孙策。
酒水流了满桌,周瑜伏於案上,以拳锤桌,旁若无人地大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