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2)

玄及剧烈地咳嗽,咳出一口血,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峡谷,身后带领着他的亲卫。

他无力地闭上双眼,跪在雪地中,喃喃道:“愿我们死去的弟兄安息。”

所有人跪了下来。

玄及微微抬头,望见了什么不寻常的物事。

雪线与血域中间的一点,迸发出一道金色光芒,光芒从那点焕发而出,继而冲破了乌云。

“不——!”辰砂的声音响彻旷野,令玄及心头一颤。

那声音正来源於峡谷与血域的正中央,冰原上所有的苔藓发了疯一般生长,地底下传来奇异的声响。

“嗡”的一响,笼罩于苔藓冰原上长达数百年的乌云消失得无影无踪。

刺客们惊呼道:“阳光!”

温柔的阳光笼在他们的身上,令玄及全身一阵不由自主的发麻。

他的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仰头,见到和煦的暖日。

温暖的阳光照在冰雪上,几乎要把玄及的双眼灼瞎,冰山的棱角反射出炫目的光华,继而所有的冰雪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没有融水,没有污渍,就像被凭空蒸发般的不留痕迹。

阳光照在垂死的人的屍体上,把生命注入他们的躯壳。

继而一声炮响,峡谷内爆出一道能量炮的轨迹,摧枯拉朽般把刚站起来的刺客撕成碎片。

戟天喘息着,把炮口通红的,滚烫的炎枪架在岩石上,滋的一声冰雪留下一个漆黑的烫痕。

戟天仰头,双眼迷离地望向天顶。

光线一现即逝,北风吹起,乌云再次掩盖了天空,阳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戟天断断续续道:“刚刚那是……神迹?”

诃黎勒把折断的左臂咬牙接上,道:“神已经死了。”

他猛然抽出军刀,道:“给我杀——!”

毕方国军队在这一声号令下,再次冲出峡谷,无情地朝敌人杀去。

玄及单膝跪下,抓着辰砂的手,把他拖了过来。

他把辰砂抱在怀里,后者已彻底昏了过去。

玄及吩咐道:“不能再打了,传令,暂时退兵,等候交换人质。”

玄龟国的皇太子横抱辰砂,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战场。

玄龟国的军队退了,融冰后,大雪再次开始飘荡。

诃黎勒发疯地在战场上寻找,戟天集结部队,发现毕方国骑兵只折损了一千余人,玄龟国刺客留在战场上的屍体却足足有九千余具。

按双方兵力估测,目前玄及的部下应不到五千,只需乘胜追击,玄龟之国从此便要在大陆上除名了。

然而戟天还未来得及布置下一步作战计划,敌军便送来了一个木匣。

戟天接过信使送来的物事,道:“诃黎勒将军呢?”

部下答道:“清场。”

戟天点了点头,打开那木盒,看了一眼,安静许久,把木盒中的一截小手指拣出来,盖上盒盖,道:“送到诃黎勒将军的营帐里去。”

盒内还有一把银色的左轮手枪,以及一封信。

信上提出了交换条件,毕方、玄龟二国以峡谷定下界限,互不侵犯,并把玄龟国被掳公主送来,与人质辰砂交换。

耽搁一天,便砍辰砂一根手指。

信上没有再说什么,玄及在赌,他没有时间,也没有人了,横竖都是死。

戟天红着双眼,把那根手指埋在山谷下的雪地,叹了口气。

他直起身,见到山谷内驰出一辆蒸汽车,车上有皇家的徽标,两名衣着华丽的官员从车上下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向军营跑去。

诃黎勒带着满身伤痕回到军营,眼望角落里靠在一处的两具屍体,道:“那两个人是谁?”

戟天双手十指交握,放在身前,坐於靠背椅,脸上罩着他的军帽,淡淡道:“帝都派来的钦差,要求你把公主押回去。”

诃黎勒道:“枪伤?”

戟天答道:“我杀的。”

诃黎勒顿了顿,取过毛巾抆手,上前去开木盒,冷冷道:“帝都捎来的?”

戟天答道:“玄龟国。”

诃黎勒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道:“为什么不等我杀。”

戟天不为所动,道:“你杀人总是砍成两截,太脏。”

诃黎勒上前去掀开戟天的军帽,看了他一会。

戟天双眼微红,道:“对不起,没保护好他。”

诃黎勒出了口长气,道:“明天换人质,去找个人来把这两具屍体埋了。”

戟天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翌日戟天在埋了辰砂手指的那处立起一块石碑,当作玄龟之国的边界,之后便带领部分骑兵启程回了帝都。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诃黎勒签订了停战协议,交出凝水公主,并换回来脸色苍白的辰砂。

“对不起……将军,给你添麻烦了。”辰砂的手上包着纱布,在两国数千名战士的注视下踉踉跄跄地走向诃黎勒。

“将军。”辰砂道。

诃黎勒道:“将军偶尔也有吃败仗的时候,没什么好抱歉的。”

大军拔营而去,退回了山谷中,留下一千名驻军把守国界,诃黎勒带着他的养子归国。

冰风峡谷外的神迹成为了一个谜团,无人得知那缕奇迹的阳光究竟是为停战,还是为助战而来。

帝都:

这注定是一个人心惶惶的新年。

“号外!号外!”报童起劲地吆喝道:“前线战事重大头条!”

杀人狂将军割让边界,毕方军人败退冰风谷

诃黎勒将如何面对全国质疑?皇室阵前换将又应如何自处?

玄龟威胁临近,毕方根基动摇

“号外!”报童吆喝道:“杀人狂有望在新年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四年前帝都流血夜,无辜枉死之人即将沉冤得雪!号外!!”

午夜,将军与辰砂在除夕的倒数欢呼声中抵达帝都,回到家后,诃黎勒换上一身干净的军装,便坐在厅中沉默不语。

诃黎勒在沙发上坐了一整晚,沉默得可怕。

三点,他起身取来一条毯子,盖在辰砂的身上,继而到书架上拿了一张信纸,一支笔。

四点,他认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客厅中只有墨水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钟摆的滴答作响。

五点,他把纸折好,放进一个白色的信封里,静静看着辰砂,辰砂蜷缩在沙发的另一头,倚在扶手上,安静熟睡。

时针嗒的一声轻响,重合於六点的刻度盘。

“当!”钟声把倚在沙发另一边的辰砂猛然惊醒,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

诃黎勒随手晃了晃酒杯,红酒在杯壁上留下一层琥珀色的淡膜。

“别过去,回来。”将军朝走向窗户的辰砂吩咐道。

诃黎勒想了想,又说:“让我抱抱你。”

辰砂笑着回头道:“等等,太暗了。”

他唰然拉开了窗帘,窗外是漫漫大雪,雪中站着愤恨的国民,不停挥拳呐喊。胸口挂着纸作的告示牌,数名年轻人把一个纸做的诃黎勒的画像烧毁。

辰砂认得出告示牌上的那行字:“愚蠢的,自毁前程的莽夫!”

自毁前程……辰砂默默地再次拉上窗帘。

诃黎勒漫不经心道:“看什么?”

辰砂笑答道:“没什么。”

他走到将军身前站着,屈起一膝跪在沙发边缘上,诃黎勒伸出双手,轻轻地抱住了辰砂,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他拉起辰砂的手,那只手只有四根手指。

过了一会,将军抬起头,放开了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到辰砂手里。

“我现在要出去一会,马上就回来,如果我不在家的时候,戟天来接你,你看看这封信,再给他看。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辰砂心头一凛,抓着诃黎勒的大手,道:“什么意思?”

诃黎勒起身道:“帮我打领带。”

辰砂为诃黎勒打好领带,帮他取过军帽戴好,诃黎勒站在门口,像是想转过身,说句什么。

“辰砂。”

辰砂紧张道:“将军,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诃黎勒不再说话,走出门外。

大门砰然关上,令辰砂心头一颤,紧接着,厚重的木门后,传来无数痛苦的呼喊声,逃命声。

世界静了下来,辰砂轻轻把门拉开一条缝,马路上是数十具屍体与满地鲜血。

一行靴印弯出大路,通向远方。

诃黎勒走了。